提刑司內部的臨時羈押房,陰冷潮濕,遠甚于尋常牢獄。
鐵門在身后沉重合攏,發出令人牙酸的哐當聲,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與喧囂。宋慈獨坐于冰冷的板床上,環顧這間狹小逼仄的囚室。四壁空空,唯有高處一扇窄窗投下微弱天光,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腐的霉味。
他并未驚慌失措,反而緩緩閉上雙眼,如同老僧入定。肩傷在陰冷環境下隱隱作痛,但這痛楚卻讓他思維愈發清晰。
曹墨的突然發難,雖看似雷霆萬鈞,實則漏洞百出,色厲內荏。其言行舉止,與往日那個雖有些官僚卻尚算穩重的司正判若兩人,更坐實了“惑心丹”對其心神的可怕影響。幕后之人顯然狗急跳墻,試圖通過控制曹墨,強行壓下事態,爭取時間。
但這恰恰說明,自己已經打到了他們的七寸!他們害怕了!
清虛觀,眉梢黑痣的道人,進奉“上面”的金丹…這些關鍵詞在腦中反復盤旋。鸮影的核心秘密,定然與那詭異的丹藥和清虛觀脫不了干系。孫懷仁倉皇逃竄,也必然是去與此事相關的關鍵人物匯合。
自己雖暫時被困,但并非全無籌碼。
首先,宋安未被扣押。以宋安的機敏和忠誠,此刻必然已在外面全力活動。
其次,那年輕書記官聽到了關鍵信息,其人性情雖怯,但良知未泯,或可一用。
再次,曹墨雖被操控,但并非所有提刑司吏員都盲從于他。自己平日積累的威望以及昨日當眾展示的部分鐵證,必已在某些人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對方如此急切地控制曹墨、扣押自己,正說明他們計劃已到關鍵階段,怕被破壞!他們很可能要盡快完成那批“金丹”的“進奉”,或者進行其他重大行動!
時間,異常緊迫!
他必須想辦法將消息送出去,至少,要提醒外界關注清虛觀!
就在這時,囚室鐵門上的小窗被拉開,一名老獄卒面無表情地遞進來一碗稀粥和半個冷硬的饅頭。
“吃飯。”老獄卒聲音沙啞。
宋慈睜開眼,并未去看食物,而是目光平靜地看向那老獄卒渾濁的眼睛。他認得這張臉,是司內老人,平日沉默寡言,似乎與世無爭。
“老哥如何稱呼?”宋慈忽然開口,語氣平和。
老獄卒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這位淪為階下囚的提刑官還會如此客氣地與他說話,含糊道:“…賤姓張。”
“張老哥,”宋慈放緩語速,聲音壓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為何在此,你可知曉?”
老獄卒眼神閃爍,低下頭:“上官的事,小的不知。”
“有人以邪術操控曹司正,煉制毒丹,意圖禍亂朝綱。”宋慈的話語如同驚雷,直接灌入老獄卒耳中,“其據點就在城外清虛觀。此事若成,天下恐有大亂,屆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獄卒身體猛地一顫,手中的食盤差點掉落,駭然抬頭看向宋慈。
“我知老哥并非惡人,只是端人碗服人管。”宋慈目光懇切,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求你助我脫身,只求你幫我送一句話給外面一個人。此話關乎無數人性命,關乎這汴京城的安危!老哥,你也是臨安百姓,忍見妖人橫行,毒丹惑亂宮闈嗎?”
宋慈的話語,直接繞過了官場規則,訴諸于最樸素的良知與對家國的擔憂。他賭的就是這老獄卒心底尚未泯滅的忠義。
老獄卒臉色變幻不定,呼吸急促,顯然內心在進行激烈的掙扎。他看看宋慈平靜卻堅定的眼神,又想想近日司內詭異的氣氛和曹司正反常的舉動…
良久,他猛地一咬牙,聲音干澀無比:“…大人…要送什么話?給誰?”
宋慈心中稍定,立刻道:“去找我管家宋安,告訴他:‘清虛觀,眉梢黑痣,丹已成,速查!’記住,務必親手交到宋安手中,絕不可經第二人之口!”
老獄卒重重地點了點頭,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迅速關上小窗,腳步聲匆匆遠去。
宋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第一步棋,已經走出。現在,只能等待,并祈禱那張老哥能順利找到宋安,且宋安能領會其意,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