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被押下去后,臨時值房內并未恢復平靜,反而彌漫著一種更為凝重的氣氛。宋慈并未因兇手的認罪而有絲毫松懈,他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工匠,開始將手中所有的線索碎片——王慶的供詞、現場勘查記錄、物證、以及丁奎、張華、任一等人的證言——逐一鋪開,進行最后一次縝密的拼接與校驗。
燭火將他專注的身影投在墻壁上,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推演。
“吳江,”宋慈頭也未抬,沉聲道,“將王慶的供詞,與我們所掌握的所有時間節點,再核對一遍。”
“是!”吳江立刻鋪開一張臨時繪制的時間脈絡圖。
“戌時初:徐震喚張華至居室,訓斥并欲遣其出宮。張華入內前,聞徐震怒言‘你做的事遲早會有人知道’及瓷器碎裂聲(實為王慶揮硯帶落)。張華詢問,王慶模仿徐震聲音應答。張華離去。”宋慈緩緩念出。
“吻合。”吳江標記。
“戌時正刻左右:王慶借口更衣離開保和殿,前往徐震居室。獻毒丹,趁其不備以硯臺擊其后腦(徐震閃避,致傷處偏移,未立斃)。此為一擊。”
“吻合。此時間點,王慶有作案空檔。”
“戌時二刻前:張華離去后,王慶正欲處理現場,聞窗外或門外似有動靜(疑似張華去而復返,或他人經過),倉皇攜硯臺跳窗而逃,留腳印。此為干擾一,亦證實其匆忙,未及移尸或進一步偽裝。”
“戌時二刻至三刻間:張華因心中怨憤,或另有緣由(如丁奎所言,她去取東西?),返回徐震居室附近,可能并未進入,但其行為驚走了王慶。隨后,張華可能再次進入(或僅在窗外),發現徐震已倒地,燭臺沾染血跡,因怨未報。此為干擾二,解釋了燭臺血跡及張華的隱瞞。”
“戌時三刻(或稍后):丁奎因張華被斥,持磚欲尋徐震理論。至居室外,遇手持染血燭臺、驚慌失措的張華。丁奎入內見徐震已死,誤以為張華失手殺人,遂起意移尸頂罪。拖拽尸體,通過暗道,移至北迎閣。此為干擾三,解釋了尸體移動、暗道使用及初步偽裝。”
“戌時三刻至亥時初:丁奎至御膳房竊取剔骨刀,返回北迎閣偽造徐震割腕自殺假象,并將那半張王慶留下的‘遺書’塞入其懷。棄刀于現場。此為干擾四,解釋了腕部傷痕及遺書來源。”
“亥時之后:御膳房廚師任一,發現失刀,尋至北迎閣,見刀及尸體,恐被牽連,取刀清洗后放回原處。此為干擾五,解釋了兇器(刀)的最終去向和任一的反常行為。”
宋慈一條條梳理下來,整個案件的時間線和人物行動軌跡變得清晰無比。王慶是毫無疑問的殺人元兇,而丁奎、張華、任一三人的行為,雖然動機各異(情、怨、懼),但客觀上都是在王慶制造的原始兇案現場之上,進行了一層又一層的涂抹和偽裝,極大地增加了案件的復雜性。
“如此看來,”吳江看著脈絡圖,感嘆道,“王慶是始作俑者,丁奎等人反倒是替他完成了移尸和初步偽裝的‘幫手’,尤其是丁奎的移尸和偽造自殺,幾乎將調查方向完全帶偏。”
宋慈點了點頭,目光銳利:“正是如此。王慶的計劃原本或許并不周密,他甚至可能沒想過移尸北迎閣。但丁奎的‘幫忙’,卻意外地替他制造了一個更完美的‘自殺’現場,若非我們堅持查驗,幾乎就要被他瞞天過海。”
他拿起王慶那件染血的常服和從徐震口中取出的毒藥殘渣:“物證方面,血跡與鈍器傷吻合,毒藥與王慶供述的‘獻丹’吻合。窗臺腳印與王慶供述的跳窗吻合。那本記事本,更是其殺人動機的鐵證。”
“還有口技,”宋慈補充道,“這是將王慶與‘戌時二刻’那個回應緊密連接起來的關鍵能力證據。若非他模仿徐震聲音應付了張華,張華當時就會發現問題,他的罪行可能立刻敗露。”
所有的線索,最終都如同百川歸海,無可辯駁地指向了王慶。
“唯一尚存的小小疑點,”宋慈沉吟道,“便是徐震死前那句‘你做的事’。王慶解釋為是指貪污修繕款,這固然合理。但……以徐震即將卸任的心態,他為何突然如此強硬地威脅王慶?甚至可能因此招致殺身之禍?他完全可以安然出宮后,再行揭發。”
吳江想了想,道:“或許,是徐震發現了王慶更大的秘密?或者,王慶的貪污,牽扯到了徐震自身?又或者,如王慶供述,他只是臨時起意,并非徐震主動威脅?”
宋慈搖了搖頭,將這些細微的疑慮暫時壓下。在如此完整的證據鏈面前,這些不足以動搖對王慶的定罪。或許,這只是徐震性格使然,又或者是王慶供詞中未能完全還原的細節。
“無論如何,”宋慈站起身,眼神恢復了堅定與清明,“王慶殺人罪行,證據確鑿,供認不諱。丁奎移尸偽造現場,張華見死不救隱瞞不報,任一藏匿清洗兇器,皆需依法論處。此案,可以結了。”
他需要將這份環環相扣、邏輯嚴密的案情分析,以及確鑿的證據,呈報給皇帝,給這起震動宮闈的元宵夜案,畫上一個句號。
窗外,天色依舊漆黑,但黎明前的曙光,似乎已在地平線下醞釀。皇城一夜的動蕩與殺戮,終于要在真相大白后,逐漸歸于平靜。然而,宋慈心中清楚,這平靜之下,那些被揭露出的貪婪、私欲、情怨與恐懼,依舊如同潛流,在這深宮高墻之內,無聲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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