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內燈火通明,雖已過子時,但因宮門封鎖,一些負責值守的廚役和內侍仍不敢歇息,聚在角落里,臉上寫滿了不安與惶恐。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混合的余味,以及一種無形的緊張。
宋慈與吳江的到來,讓本就凝滯的氣氛幾乎凍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名聲在外的提刑官身上,敬畏中帶著探究。
“哪位是任一?”宋慈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平靜卻自帶威壓。
一個身材微胖、圍著油膩圍裙的廚師戰戰兢兢地出列,噗通跪倒:“小……小人任一,參見大人。”他額頭瞬間布滿冷汗,眼神躲閃,不敢與宋慈對視。
宋慈沒有立刻問他話,而是先環視這御膳房。灶臺、案板、琳瑯滿目的廚具……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一排掛在墻上的各式刀具上。其中一把剔骨尖刀,刀刃雪亮,與其他刀具相比,顯得格外干凈,甚至有些過于嶄新,與周圍略顯油膩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把刀,”宋慈走到那排刀具前,指了指那把剔骨刀,“可是你常用的?”
任一順著宋慈的手指看去,身體猛地一顫,聲音都變了調:“是……是小人常用的……”
“戌時到亥時之間,這把刀在何處?”宋慈轉過身,目光如炬,緊緊盯著任一。
“在……在……”任一嘴唇哆嗦著,臉色慘白,仿佛宋慈問的不是刀,而是他的命。
“說!”吳江在一旁厲聲喝道。
任一嚇得一個激靈,再也扛不住,帶著哭腔道:“大人明鑒!小人……小人之前發現刀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到!后來……后來小人去北迎閣那邊想找點東西,結果……結果看到徐公公倒在那里,手里……哦不,是他身邊……就放著小人丟的那把剔骨刀!上面……上面還有血!”
他喘著粗氣,繼續道:“小人當時嚇壞了!宮里死了人,兇器還是小人的刀!這……這要是追查起來,小人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小人一時糊涂,就……就趕緊把刀拿回來,仔仔細細沖洗干凈,又掛回了原處……小人以為,這樣就沒人知道了……大人,小人真的只是拿回了自己的刀,徐公公絕不是小人殺的啊!”
他的供述與丁奎的交代完全吻合。丁奎用這把刀偽造割腕,然后將刀遺留在現場,任一發現后,因恐懼而藏匿并清洗了兇器。
宋慈看著癱軟在地、幾乎要暈過去的任一,知道他所言非虛。這只是一個被無辜卷入,試圖自保的可憐人。他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將任一扶到一邊看管,但不再作為重點嫌疑人。
御膳房的線索,再次印證了丁奎供詞的真實性,也排除了任一作案的可能。真正的突破口,似乎又回到了那條被多次提及的“暗道”上。
“吳江,你之前詢問副領事王華時,可曾詳細問過北迎閣及徐震居室周邊的路徑,特別是這條暗道?”宋慈問道。
吳江立刻回答:“回大人,問過了。王公公說,北迎閣臨湖,坐北朝南。往東是去往東宮的方向,往西便是這御膳房,往南則是通往陛下書房的路。至于那條暗道……”吳江壓低聲音,“就在徐震居室與北迎閣之間,有一堵夾墻,內有通道,可直接連通兩地,據說是前朝所留,方便傳送物品。宮里的老人,特別是負責雜役的太監們,大多都知道這條暗道。”
宋慈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就對了!一條眾所周知的暗道,完美解釋了尸體如何從居室被悄無聲息地移送到北迎閣,也解釋了丁奎為何能迅速往返于兩地之間,甚至王慶也可能利用它來去自如。
“走,我們去看看這條暗道。”宋慈當機立斷。
在吳江的引路下,他們來到了徐震的居室。這是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房間陳設簡單,符合一個資深太監的身份。地面已經被清理過,但在靠近內墻的位置,宋慈還是憑借敏銳的觀察力,發現了幾處不易察覺的拖拽痕跡,與北迎閣地面的痕跡相互印證。
吳江在墻壁上摸索了片刻,用力一推,一扇與墻體顏色、紋理幾乎融為一體的暗門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一股陰冷、潮濕、帶著霉味的氣息從洞內涌出。
宋慈接過吳江遞來的燈籠,彎腰鉆了進去。暗道內壁是粗糙的磚石,腳下是夯實的泥土,狹窄而壓抑。燈籠的光線有限,只能照亮前方幾步的距離,深邃的黑暗仿佛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