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豐縣衙的后墻根,深重,幾乎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宋慈如同一只融入夜色的壁虎,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磚石,耐心等待著。
戌時過半,一隊巡更的衙役提著昏黃的燈籠,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從墻角拐過,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縣衙深處。
就是此刻!
宋慈眼神一凜,身形如電,悄無聲息地翻過并不算高的后墻,落入衙署后院。院內雜草叢生,顯然疏于打理,正合他意。他白日觀察過,檔案庫房位于二堂西側的一處僻靜廂房。
避開零星幾點燈火,他貓著腰,憑借記憶快速穿行。檔案庫房的門上掛著一把常見的銅鎖。宋慈從袖中取出一根細如發絲、卻堅韌異常的特制鋼條——這是他多年勘獄生涯中備下的小工具之一——插入鎖孔,屏息凝神,指尖微動。
不過三五次細微的試探和撥弄,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銅鎖應聲彈開。
他迅速閃身入內,反手輕輕掩上門。庫房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霉味和舊紙張腐敗的氣息。月光透過窗欞的縫隙,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眼前,是幾排頂到天花板的笨重木架,上面堆疊著無數卷宗匣子,大多積滿了厚厚的灰塵,蛛網密布,顯然已久未有人認真整理翻閱。
宋慈的心沉了下去。在這樣的混亂中尋找線索,無異于大海撈針。但他并未氣餒,點燃了隨身帶來的、光線微弱卻足以照明的牛角小手籠,開始從最近一年的卷宗查起。
他翻閱的速度極快,指尖拂過卷宗標簽,目光如炬。《田畝糾紛》、《鄰里斗毆》、《牲畜走失》…大多確是雞毛蒜皮的小案,記錄潦草,處理敷衍,與周永良所言似乎并無出入。
難道自己的直覺錯了?宋慈眉頭越皺越緊。
他不甘心,擴大搜索范圍。忽然,他的目光在架子最底層、一個極其偏僻的角落停住了。那里堆著幾個匣子,灰塵積得格外厚,幾乎與架子融為一體,但其中一個匣子邊緣,似乎有一小片區域的灰塵被蹭掉了些許,露出深色的木質。
有人動過?還是最近才被塞進去的?
宋慈立刻蹲下身,小心地將那幾個匣子一一拖出。吹開厚厚的灰塵,匣子上標注的年份竟是兩年多前,甚至更早。
他打開第一個匣子,里面是些更舊的瑣碎案卷。第二個,亦然。當他打開第三個、也是看起來最陳舊破損的匣子時,他的手頓住了。
這匣子里的卷宗,擺放順序與其他匣子的雜亂無章截然不同,雖然也落滿灰塵,但明顯被人為地整理過,甚至…刻意地隱藏過。卷宗的標簽墨跡較新,與匣子的老舊程度不符,像是后來重新標注的。
他抽出一卷,展開。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驟然收縮!
這并非尋常的田土糾紛或鄰里口角,而是一份失蹤案卷!記錄的是兩年前,本縣一名經營山貨的商人李貴,外出收賬后便一去不返,家人報官,最初縣衙也曾派人搜尋,但不了了之,最終以“或遭匪人劫殺,尸骨無存”草草結案!
他又迅速抽出另外幾卷。
另一份,是去年一名佃戶王貴,因與地主爭執田租,次日便被發現暴斃家中,卷宗記錄為“突發急癥身亡”,但家屬曾多次喊冤,指控地主逼租行兇,卷宗后卻附了一紙“家屬已具結,無疑義”的文書,筆跡潦草,墨色猶新!
還有一份,是關于城外一座廢棄礦坑的。卷宗記載曾有孩童誤入玩耍受傷,下令封堵,但語焉不詳,似乎刻意回避著什么。
越看,宋慈的心越是冰冷,怒火在胸中無聲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