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當天的清晨,天陰得厲害。沒有太陽,沒有風,空氣沉悶得像一塊浸了水的棉花,壓得人喘不過氣。我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是程穎去年陪我買的,她說“穿西裝的立辛最帥了”,可此刻這昂貴的面料貼在身上,卻像無數根針在扎著皮膚。
米真真比我起得更早。她穿著一身黑色的旗袍,領口別著白色的絹花,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連鬢角的碎發都仔細地別好。可我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憔悴——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干裂,只有那抹淚痣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清晰。
“走吧。”她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轉身拿起黑色的手包,里面裝著程穎的照片。
去殯儀館的路上,車里一片死寂。收音機里放著舒緩的音樂,被米真真抬手關掉了。她說:“穎穎不喜歡這種音樂,她喜歡熱鬧的。”說完這句話,她別過頭看向窗外,肩膀微微顫抖著。
靈堂里早已站滿了人。程穎的同事、我們的朋友、遠房的親戚,每個人都穿著深色的衣服,臉上帶著肅穆的表情。哀樂低低地回蕩著,像無數只看不見的手,緊緊攥著每個人的心臟。
程穎的遺照掛在正中央,照片上的她笑得燦爛,白色的連衣裙在陽光下飛揚。可此刻,這張笑臉被無數白色的菊花簇擁著,哀樂在她耳邊低回,顯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讓人心疼。
我和米真真站在靈堂最前方,接受親友們的慰問。她的身體明顯在發抖,我悄悄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靠了靠我的肩膀,像是在汲取一絲微弱的力量。
“節哀順變。”
“程穎是個好姑娘,太可惜了。”
“米姐你要保重身體。”
親友們的安慰聲此起彼伏,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在心上。米真真微微點頭,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回應,聲音嘶啞卻清晰:“謝謝,謝謝你們來送她最后一程。”
她努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極淡的、禮貌的微笑,可我看到她轉身的瞬間,手緊緊攥著手包,指節都泛了白。那個手包里,裝著程穎從小到大的照片,是她昨晚一夜沒睡整理出來的。
程穎的同事小李紅著眼睛走過來,哽咽著說:“范哥,米阿姨,都怪我,那天我要是攔住程姐不讓她走就好了……”
“不怪你。”米真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聲音平靜得讓人心疼,“是天災,誰也預料不到。她一直說你是個好妹妹,謝謝你來看她。”
小李哭得更兇了,抹著眼淚說:“程姐還說臺風過了要請我吃火鍋呢……”
我的心臟猛地一抽,疼得幾乎喘不過氣。程穎也跟我說過,等臺風過了,要在家煮火鍋,把冰箱里的菜都煮了。可這個簡單的愿望,再也實現不了了。
哀樂聲中,吊唁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機械地鞠躬、道謝,腦子里一片空白。有人拍我的肩膀,有人說“別太難過”,可我什么都聽不進去,耳朵里只有哀樂的旋律,和程穎的笑聲在反復交織。
我看著靈柩里的程穎,她穿著那件我最喜歡的白色連衣裙,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手里握著一朵白色的玫瑰。她的臉色蒼白,嘴唇被涂了淡淡的口紅,卻掩不住那死氣沉沉的冰冷。
這就是我的程穎嗎?那個會笑會鬧、會撒嬌會生氣的程穎?怎么會這么安靜,這么冰冷?
眼淚終于忍不住涌了上來,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別過頭,不敢再看,怕自己會在這么多人面前失態崩潰。可越是克制,心里的痛苦就越是洶涌,像要把我整個人吞噬。
米真真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失態,悄悄用手肘碰了碰我的胳膊。我轉過頭,看到她遞過來一張紙巾,眼神里帶著一絲擔憂和安慰。在這個所有人都勸我們“節哀”的時刻,只有她懂我此刻有多痛。
儀式進行到一半,輪到親友瞻仰遺容。我扶著米真真走到靈柩前,她的腳步虛浮,幾乎是靠在我身上才能站穩。當她看到程穎的臉時,身體猛地一僵,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穎穎……我的寶貝女兒……”她伸出手,想要觸摸靈柩里的人,指尖卻在離玻璃罩還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住,最終無力地垂下,“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媽媽還沒看夠你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變成了無聲的流淚。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在黑色的旗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這個平日里那么注重體面的女人,此刻再也忍不住,任由悲傷將自己淹沒。
我緊緊扶著她,感覺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我想說些什么安慰她,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眼淚瘋狂地往下掉。
就在這時,米真真突然抬起頭,我們的目光無意間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哀樂聲、哭泣聲、安慰聲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和我們眼中同樣的痛苦與絕望。她的眼睛紅腫布滿血絲,里面倒映著我的影子,也倒映著靈柩里那個冰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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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任何言語,我們都懂彼此此刻的感受。那是失去摯愛的剜心之痛,是未來漫長歲月里再無期盼的絕望,是“從此之后只有我們兩個相互扶持”的沉重與茫然。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里,我們是彼此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彼此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