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的威力在午后達到了頂峰,又在傍晚時分詭異地減弱了幾分。狂風變成了嗚咽的殘風,瓢潑大雨轉為淅淅瀝瀝的冷雨,可這短暫的平靜卻比之前的狂暴更讓人窒息。我站在路口,渾身濕透的沖鋒衣緊緊貼在身上,冰冷的雨水順著發梢滴落,混著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在下巴上匯成細流。
剛才接到米真真的電話,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說聯系上了程穎公司的保安隊長,對方支支吾吾說漏了嘴——中午程穎根本沒待在地下車庫,她擔心我在家著急,不到半小時就冒著風雨離開了公司。這個消息像一道驚雷在我頭頂炸響,我顧不上岳母在電話那頭的哭喊,轉身就朝著程穎公司的方向狂奔。
路面上積著齊膝深的水,渾濁的水面漂浮著各種雜物:斷裂的樹枝、撕碎的廣告牌、被泡漲的紙箱,偶爾還有誰家沖出來的拖鞋和玩具。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蹚著水,每一步都要避開水下隱藏的危險——那些被吹斷的電線在水中泛著詭異的火花,倒伏的樹干橫在路中間,稍不注意就會被絆倒。
“程穎!程穎!”我嘶啞地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卻只引來風聲的回應。路邊的店鋪大多關著門,卷簾門被狂風扭曲變形,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像是被啃噬過的殘骸。一輛公交車側翻在積水中,車窗碎裂,車身傾斜,看得人觸目驚心。
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橘紅色的晚霞掙扎著從云層的縫隙中透出來,卻被雨霧染成了詭異的血色。就在這時,前方路口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夾雜著哭喊和金屬碰撞的聲響。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雙腿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速度。
越靠近路口,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就越清晰。幾個穿著雨衣的消防隊員正在用液壓鉗切割樹枝,周圍圍著幾個瑟瑟發抖的路人,有人在用手機拍照,有人捂著嘴低聲啜泣。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像要沖破胸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腳下的積水仿佛變成了滾燙的巖漿。
路口中央,一棵直徑近一米的老樟樹被攔腰折斷,粗壯的樹干帶著濃密的枝葉轟然倒下,正好壓在人行道上。斷裂的樹皮下滲出深褐色的汁液,混雜著雨水在地面匯成小溪,那顏色像極了凝固的血。而在那龐然大物的下方,一抹刺眼的米白色闖入我的視線——那是程穎今天穿的風衣顏色。
“不……不可能……”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我踉蹌著沖過去,推開圍觀的路人,目光死死盯住樹干下的陰影。
一只米白色的手提包被壓在樹枝下,包帶已經斷裂,里面的紙巾、口紅和鑰匙散落出來,浸泡在渾濁的雨水里。那是我去年結婚紀念日送給她的禮物,她今天早上出門時還笑著說要用來裝員工聯系表。不遠處的積水中,一把被折斷的雨傘漂浮著,天藍色的傘面印著她最喜歡的向日葵圖案,那是我們一起在超市挑的。
“讓開!讓我過去!”我發瘋似的推開攔在前面的消防員,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他們試圖攔住我,可我此刻像一頭失控的野獸,什么也顧不上了,只想沖到那棵樹下。
“先生,請您一定要冷靜啊!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一個年輕的消防員緊緊地拉住我的胳膊,仿佛生怕我會突然掙脫他的束縛一樣。他的聲音有些焦急,同時還帶著一絲懇切。
我定睛一看,只見他那張原本應該十分年輕的面龐上,此刻卻沾滿了污泥,甚至連他那明亮的眼睛都被遮掩了一部分。然而,盡管如此,我還是能夠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滿滿的同情和擔憂。
“先生,我們正在全力清理現場,請您千萬不要靠近!這里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外,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地將我往回拉,似乎想要把我帶離這個危險的地方。”
“那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婆!”我甩開他的手,聲音里帶著絕望的哭腔,“讓我過去!求你們讓我過去!”
我撲到樹干旁,跪在冰冷的積水中,徒手去搬那些壓在下面的樹枝。樹枝上的斷刺劃破了我的手掌,鮮血混著雨水滲出來,可我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我的手指在泥濘中摸索,觸到一片冰涼柔軟的布料——是她風衣的材質。
“程穎!程穎你聽到了嗎?是我!我來接你了!”我把耳朵貼在樹干上,瘋狂地喊著她的名字,“你回答我!求你回答我!”
樹干下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雨水順著樹皮滴落的聲音,滴答,滴答,像是在為誰倒計時。消防隊員們加快了切割的速度,液壓鉗發出刺耳的聲響,震得我耳膜生疼。周圍的路人都沉默了,有人悄悄背過身去,有人拿出手機似乎在報警。
“快!再快點!”我沖著消防員嘶吼,眼淚模糊了視線,“她還在下面!她還活著!”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米真真撕心裂肺的哭喊:“程穎!我的女兒!程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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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回頭,看到岳母跌跌撞撞地從路口跑過來,她的頭發散亂,昂貴的風衣沾滿了污泥,精致的妝容早已被淚水沖花。她一定是太擔心了,竟然獨自一人從三十公里外的市中心趕了過來。
“媽!您怎么來了!”我想站起來攔住她,可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米真真根本沒看我,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棵倒下的大樹,盯住那散落的手提包和雨傘,腳步猛地頓住。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變得像紙一樣蒼白,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幾秒鐘后,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喊從她喉嚨里爆發出來:“不——!”
她瘋了一樣撲過來,想要沖到樹下,卻被消防員死死攔住。“放開我!讓我去看我的女兒!那是我的程穎啊!”她拼命掙扎著,優雅的形象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個瀕臨崩潰的母親的絕望,“你們讓我過去!我要看看她!讓我看看她!”
“媽!您冷靜點!消防員在救她!”我沖過去抱住她,她的身體冰冷而僵硬,像一片隨時會碎裂的玻璃,“程穎會沒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我的話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連自己都騙不過。液壓鉗終于切開了最粗的那根枝干,消防員們小心翼翼地用撬棍抬起樹干的一角。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程穎蜷縮在樹下,米白色的風衣被血染成了深褐色,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雙眼緊閉,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暗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