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軋鋼廠的廠務會議室內,氣氛莊重而嚴肅。長方形的會議桌旁,坐著李廠長、幾位副廠長、工會馬主席,以及生產科、后勤處、財務科、保衛科等主要職能部門的負責人??諝庵袕浡杷蜔煵莼旌系臍馕?,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照進來,在彌漫的些許煙霧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陳醒作為“職工家屬手工業合作社”方案的提議人,也被特別要求列席會議。他坐在靠墻的一排旁聽座椅上,身姿挺拔,神情平靜,但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顯示著他內心的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松弛。他知道,今天這場會議,將決定他那份嘔心瀝血構思的方案能否獲得“準生證”。
果然,當會議進行到相關議題,李廠長示意陳醒簡要介紹方案后,質疑和反對的聲音便接踵而至,如同預料中的狂風驟雨。
首先發難的是生產科的副科長,一個面色嚴肅、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人。他用力敲了敲面前的茶杯,發出“鐺”的一聲脆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陳醒同志!”他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你在咱們廠搞的那個服務站,確實不錯,豐富了職工業余生活,這一點,我們生產科是肯定的?!?/p>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嚴厲:“但是!你現在提的這個什么‘家屬手工業合作社’,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這些工業廢料,它再是廢料,也是國家財產,是廠里的資產!怎么能隨隨便便就劃撥給一群家屬去‘瞎鼓搗’?她們懂技術嗎?懂生產嗎?”
他伸出兩根手指,強調道:“這里面有兩個關鍵問題!第一,這里頭涉及不少金屬材料,雖然不是戰略物資,但其流向要不要管控?萬一流失出去,被不法分子利用,或者僅僅造成了管理上的混亂,這個責任,誰來負?第二,你們所謂的‘變廢為寶’,聽起來好聽,要是寶沒變出來,反而把原本還能回收點價值的廢料徹底弄成了真正的垃圾,甚至引發了安全事故,這個后果,又由誰來承擔?”
他的話音剛落,后勤處一位分管倉庫和廢料處理的股長立刻跟著附和,他說話不像生產科長那么咄咄逼人,但語氣里的擔憂和推諉意味更濃:
“是啊,李廠長,各位領導。陳醒同志的想法是好的,為職工謀福利嘛。但現實情況是,現在處理這些廢料,我們有一套成熟的流程。雖然價格上……可能確實不是最優,但勝在穩定、省心??!都是合作了多年的老關系戶,定時來拉走,賬目清楚,我們后勤處也省了很多麻煩。”
他攤了攤手,做出一個為難的表情:“可要是交給合作社……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搞起來,就算搞起來了,生產的東西賣得掉嗎?現在市面上商品是缺,但也不是什么東西都有人要??!萬一東西砸手里了,這堆廢料不就等于從‘能換點錢的垃圾’變成了‘占地方還惹麻煩的累贅’?到時候再想找那些老關系戶,人家可能都不一定要了!這豈不是得不償失?”
幾位領導的眉頭都微微皺了起來,顯然,這些質疑并非毫無道理,直指方案可能存在的風險和原有利益格局的阻礙。
面對這些或尖銳或軟釘子的質疑,陳醒面色不變,緩緩從旁聽席上站起身。他走到會議室前方事先準備好的一塊小黑板前,動作從容地將連夜和閻埠貴、于莉一起趕制好的幾張大幅圖表掛了上去。圖表是用彩色粉筆精心繪制的,雖然比不上后世的打印圖表精美,但柱狀圖、餅圖清晰直觀,數據標注明確。
第一張圖,清晰地展示了目前廠里處理鋅合金邊角料、廢舊半導體元件、冷軋鋼薄板等幾類核心“廢料”的年度總成本,包括隱性的倉儲占用費、管理人工成本,以及被低價回收造成的資產流失估算值。那代表“資產流失”的紅色柱體,刺眼地高聳著。
第二張圖,則對比展示了在合作社模式下,預期能實現的年產值、扣除成本后的純利潤、預計能解決的家屬就業人數,以及可能為地方財政貢獻的稅收。藍色的“預期利潤”柱體,雖然起步低于流失值,但上升曲線陡峭,潛力巨大。旁邊的餅圖則清晰地劃分了利潤分配:合作社發展基金、社員勞動報酬、上繳工會經費。
圖表一掛出來,原本有些嘈雜的會議室頓時安靜了不少。數據的力量是直觀而震撼的。
陳醒拿起一支粉筆,站在圖表旁,聲音沉穩有力,清晰地傳遍整個會議室:
“各位領導,請允許我針對剛才幾位領導提出的問題,結合這些初步測算的數據,做一點補充說明?!?/p>
他首先指向第一張圖:“我們現在面臨的,不是‘要不要處理廢料’的問題,而是‘如何更有效地處理’的問題。目前的方式,我們實際上是在持續支付‘處理成本’(他指向倉儲管理成本柱狀圖),同時眼睜睜看著本可實現的‘資產價值’大量流失(他用力點了點那根紅色柱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