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埠貴那邊帶著兩瓶二鍋頭和滿腔熱忱去拜訪,帶回來的消息卻像兜頭一盆冷水。他那個在區無線電元件廠當技術員的遠房表侄,態度倒是客氣,收下了酒,也確實拿出了一些廠里生產的、最普通的濾波電容和幾根不同規格的磁棒天線作為樣品,但對于“收音機臺燈”面臨的核心技術難題——電磁干擾屏蔽,這位表侄也是兩手一攤,愛莫能助。
“表叔,不是我不幫您,”那表侄在飯桌上推心置腹,“咱廠子就是生產基礎元件的,什么電容、電阻、線圈、簡單的變壓器。您說的這個,是把兩個整機系統硬塞到一個殼子里,還得讓它們互不干擾,這屬于‘電磁兼容性’設計,是整機廠、研究所搞的高端玩意兒!我們廠壓根不碰,也沒那技術儲備。您這想法是真好,可這路子……有點‘野’,咱這廟小,供不起這尊佛啊。”閻埠貴只能訕訕地笑著,把苦澀咽回肚子里,帶著那點聊勝于無的樣品和滿心失望回來了。
內部攻堅的路徑同樣崎嶇。于莉領著劉光天和幾個挑選出來的、算是生產部里腦子最活絡的年輕工人,在活動中心后院臨時劃出的一塊區域里,開始了土法煉鋼式的嘗試。他們找來各種廢棄的馬口鐵皮、罐頭盒,剪裁成型,笨拙地包裹在收音機的主板外面,試圖構建一個簡陋的“堡壘”。又嘗試調整內部布局,把收音部分盡量放遠,甚至異想天開地在燈線和信號線之間纏繞上能找到的各種鐵粉芯、磁環。
結果卻令人沮喪。接通電源后,燈亮了,收音機的指示燈也亮了,可旋動調諧旋鈕,喇叭里傳出的不是期待中的悠揚戲曲或清晰新聞,而是一片更加囂張、更加刺耳的“嗡嗡”聲,混雜著“咔咔”的電流噪音,仿佛有無數只電蜜蜂在耳邊狂舞。燈光越亮,這噪音似乎就越發亢奮。簡單的金屬皮包裹,非但沒能有效屏蔽干擾,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因為接地不良,反而成了一個收集和放大干擾的“天線”!幾次三番下來,看著桌上那幾個造型怪異、吱哇亂叫的失敗品,連最樂觀的劉光天都耷拉下了腦袋,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挫敗感。
許大茂那邊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子,利用他積攢的那點人脈,幾乎把附近幾個區的供銷社、五金交電商店,乃至一些偷偷做電子器件生意的小門臉都問了個遍,帶回的消息同樣不容樂觀:“陳社長,我許大茂敢拿腦袋擔保,市面上絕對沒有這號玩意兒!南邊來的走私貨里也沒有!我問那些老師傅,他們都覺得這想法稀奇,但都說沒聽說過誰做成了。這條路,眼下看來,是徹底堵死了。”
技術難題像一堵無形卻堅不可摧的高墻,冰冷地橫亙在“收音機臺燈”這個充滿希望的項目面前,讓服務社掛牌和架構確立帶來的初步成功喜悅,迅速蒙上了一層厚重而壓抑的陰影。核心成員再次聚在會議室里,空氣中彌漫著焦躁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絕望。傻柱百無聊賴地玩著火柴盒,許大茂唉聲嘆氣,于莉和閻埠貴眉頭緊鎖,劉光天盯著桌面,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燒穿。
陳醒坐在主位,面色平靜,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有手指在老舊桌面上無意識、有節奏的輕輕敲擊,暴露了他內心的飛速運轉。他深知,依靠服務社現有人員的知識結構和經驗,想要獨立攻克這個涉及高頻電路、電磁場理論的難題,無異于癡人說夢。所需要的時間成本無法估量,很可能等到他們勉強摸到門道,市場機遇早已溜走,或者被其他更有技術實力的單位搶先。必須打破閉門造車的困局,引入外部的、真正的專業力量。但這樣的人才,在這個百廢待興、知識尚未完全得到尊重的年代,何其稀少,又該去何處尋找?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清晰起來。是時候借助那超越時代的力量了。
他凝神內視,在心中清晰地默念:‘系統,掃描紅星軋鋼廠及周邊區域,重點搜尋在電子工程、無線電技術、電磁兼容性領域具備深厚理論功底和實際經驗,但目前因歷史或現實原因,才能被埋沒、未能充分發揮作用的高級技術人才。’
【指令已接收。啟動區域性高精度定向人才掃描……掃描覆蓋范圍:紅星軋鋼廠廠區及毗鄰生活區。深度分析目標知識結構、歷史履歷及當前狀態……掃描完成。發現高度符合條件目標:一人。】
【目標姓名:宋懷遠。】
【位置:紅星軋鋼廠,第三車間,普通鉗工(崗位)。】
【當前狀態:意志消沉,郁郁不得志,才能被深度埋沒。對現狀麻木,對外界警惕。】
【核心背景信息:畢業于北方工業大學無線電工程系(五九屆),成績優異。曾短暫進入某國家級保密通信項目組,參與前期預研工作,表現出色。后因家庭出身問題(祖父為舊式知識分子,有海外關系)及隨之而來的特殊時期沖擊,被定性為“不宜接觸機密”,于一九六九年被調離原科研單位,下放至紅星軋鋼廠第三車間進行“勞動改造”,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雖已于兩年前獲得“平反”,書面結論為“處理過重,恢復名譽”,但原單位人事凍結且關系復雜,無人主動為其辦理回調手續。加之其本人經此磨難,心灰意冷,不愿再涉足是非之地,亦對體制內單位失去信任,故未積極尋求調動或申訴,至今仍在車間從事最簡單、重復的鉗工裝配工作。其專業技術能力,尤其在解決復雜電磁干擾、高頻電路設計方面,因基礎扎實,且私下仍有閱讀相關外文期刊(通過特殊渠道)的習慣,得以基本保持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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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在招募難度:極高(存在嚴重心理壁壘與信任危機)。強烈建議宿主接觸時,配合【人才吸引光環(被動)】效果,并極度注意溝通方式與誠意展現,避免觸發其心理防御機制。】
宋懷遠……陳醒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和那飽含時代悲劇與個人辛酸的履歷。一個曾被寄予厚望、本應在科研戰線發光發熱的無線電專家,竟然就在自家的軋鋼廠里,隱沒在機器的轟鳴與鐵屑之中,被當作一個普通的鉗工使用了近十年!這簡直是時代開的一個殘酷玩笑,但對他和陳醒而言,這無疑又是一個隱藏在塵埃之下的天賜良機!
他沒有在會議上聲張,只是安撫了眾人幾句,強調困難是暫時的,讓大家不要灰心,繼續手頭的工作。第二天下午,估摸著車間工作不太繁忙的時段,陳醒獨自一人,悄然來到了位于廠區偏隅、以承擔中小零件加工和維修任務為主的第三車間。
剛一踏入車間大門,一股混雜著濃重機油味、金屬切削液腥氣、以及鐵銹粉塵的獨特工業氣息便撲面而來,耳邊瞬間被各種機床的轟鳴、砂輪的嘶叫、以及氣動工具斷續的排氣聲所充斥。巨大的天車吊著沉重的工件在頭頂緩緩移動,投下移動的陰影。工人們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在各式車床、銑床、鉆床前忙碌著,汗水和機油混合在一起,勾勒出這個時代工業最粗糲也最真實的畫卷。
陳醒的目光如同精準的雷達,很快便鎖定了目標——在一個相對安靜、靠近工具柜的角落里,一張略顯陳舊但擦拭得很干凈的鉗工臺前。一個身形清瘦、背脊微駝的中年人,正背對著門口方向,俯身在工作臺前。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肘部甚至打著同色補丁的藍色工裝,頭上戴著同樣陳舊的工作帽。他正用一把油光锃亮的銼刀,極其專注、一絲不茍地修銼著一個金屬零件的毛刺。他的動作不快,卻異常沉穩、精準,每一次推銼的力度和角度都仿佛經過精確計算,帶著一種與周圍有些毛躁、追求速度的年輕工人們截然不同的、屬于老派技術人員的嚴謹和韻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