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位的變化,如同投入看似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層層擴散,遠不止于最初那一聲落水的輕響。陳醒在軋鋼廠內的初步成功以及調入采購股這一關鍵崗位,其影響力迅速穿透了工廠的圍墻,精準地輻射到了他日常生活的另一個主戰場——南鑼鼓巷95號院。接下來的幾天,他切身體會到了什么叫“人怕出名豬怕壯”,以及在這個人情社會里,驟然提升的“利用價值”所帶來的甜蜜負擔與真實煩惱。
最先嗅到氣味、并如同聞到花蜜的蜂群般蜂擁而至的,是各路手持“鴛鴦譜”的說媒大軍。這幾乎是四合院里年輕男性但凡有點出息后,必經的一道“劫難”。
首當其沖的是前院的王大媽,她仗著住得近,又是院里的老住戶,在一個晚飯后的時間點,揣著一把瓜子,就笑呵呵地敲響了陳醒的房門。
“陳醒啊,忙著呢?”不等陳醒完全開門,王大媽就側身擠了進來,目光先在屋內迅速掃視一圈,仿佛在評估這“巢穴”的潛力,然后才熱情地拉住陳醒的胳膊,“大媽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這孩子有出息,心里高興!這不,有樁天大的好事想著你!”
她壓低聲音,帶著分享秘密的興奮:“我娘家侄女,就在王府井那邊那個國營飯店當服務員!正經城鎮戶口,吃商品糧的!模樣沒得說,大眼睛,白皮膚,關鍵是——”她用手在身后比劃了一下,擠眉弄眼,“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養的體格!將來肯定能給老陳家開枝散葉!怎么樣?找個時間,大媽安排你們見見?”
陳醒臉上維持著禮貌的、略顯靦腆的笑容,心里卻哭笑不得。這標準,簡單、直接,充滿了樸素的生育實用主義。
還沒等他組織好語言婉拒,中院的李嬸仿佛掐著點似的,也端著個針線笸籮溜達了過來,人未到,聲先至:“哎呦,他王大媽也在啊?正巧,我也有好事跟陳醒說。”
李嬸顯然有備而來,風格與王大媽截然不同,她更強調“內涵”:“小陳啊,你別聽那些光看外表的。我同事她閨女,正經師范畢業,現在在紅星小學當老師!文化人,知書達理,脾氣性格那叫一個溫婉!跟你這文化人正般配!以后有了孩子,教育問題都不用愁了!見一面,保管你滿意!”
緊接著,后院一位不太常走動的趙大媽也聞風而動,加入戰團,推銷起自家在紡織廠工作的“工資高、能干”的遠房外甥女……
幾乎院里所有覺得自己有點面子、能跟陳醒說上話的中年婦女,都輪番上陣,手里仿佛捏著全北京城待嫁姑娘的花名冊,個個都把自家推薦的姑娘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陳醒那間原本清凈的小屋,一時間竟成了臨時的“婚姻介紹所分點”,鶯聲燕語(主要是大媽們的聲音),好不熱鬧。
陳醒被吵得腦仁發疼,不勝其煩。但他深知,在這個極其看重人情和臉面的年代,尤其是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四合院里,處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過于生硬直接。一句不留情面的拒絕,很可能就會徹底得罪一大家子人,甚至被扣上“眼光高”、“瞧不起鄰居”的帽子,平白樹敵。
他只好打起精神,拿出在廠里寫報告的邏輯,統一應對口徑。臉上始終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語氣誠懇又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奈:
“王大媽,李嬸,趙大媽,真是太感謝您幾位這么關心我了,我這心里都記著呢。”他先給各位戴高帽,表達感激,“只是,您幾位也知道,我這剛調到采購股,工作上一切都得從頭學起,千頭萬緒,壓力實在太大。領導信任,把我放在這么重要的崗位上,我總不能掉鏈子不是?”
他巧妙地抬出“工作”和“領導信任”這面大旗:“眼下真是事業未立,百事待興,所有心思和精力都得撲在工作上,實在……實在是無暇考慮個人問題啊。要是這時候分心,耽誤了廠里的事,那我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表達了自己的“難處”,又彰顯了“以廠為家”的崇高覺悟,讓幾位大媽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她們雖然心有不甘,嘴里嘟囔著“工作要緊,但個人問題也不能耽誤啊”、“見一面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之類的話,但最終還是被陳醒客客氣氣、連哄帶勸地送出了門。
然而,煩惱并未隨著說媒大軍的暫時退卻而結束。緊接著涌來的,是各種目的明確的套近乎和拉關系。
有鄰居拎著半斤水果,訕笑著上門,拐彎抹角地想打聽廠里最近有沒有什么“處理品”——比如次等的勞保手套、略有瑕疵的辦公用品之類,希望能通過他內部購買,便宜幾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