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文才背著一個不大的包袱,怯生生地再次踏進了義莊的門檻。他換了一身稍干凈些的舊衣服,但眼神里的惶恐并未完全散去,尤其是目光掃過那幾口靜默的棺材時,脖子都會下意識地縮一縮。
九叔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擦拭著那柄桃木劍,劍身映著夕陽,流轉著暗紅色的光。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只是用下巴點了點東廂房的方向:“房間收拾好了,自己去安置。”
“多……多謝道長。”文才連忙躬身,抱著包袱,幾乎是踮著腳尖,飛快地溜進了那間剛剛被陸巖簡單清掃過的雜物房。
陸巖從灶房探出頭,手里還拿著洗到一半的青菜。他看到文才那副老鼠見了貓的樣子,心里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看什么?火快熄了,添柴。”九叔平淡的聲音傳來。
陸巖縮回頭,往灶膛里塞了兩根柴火。鍋里的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旁邊一小碗切得薄薄的咸肉片正準備下鍋——這是九叔用那錠銀元買回來的,算是給文才壓驚,也是慶祝義莊添丁。
晚飯時,氣氛有些沉悶。
一張小方桌,三人各占一方。九叔坐得筆直,慢條斯理地喝著粥,夾著咸菜。陸巖餓壞了,吃得飛快,但動作間已不見最初的狼吞虎咽,多了幾分克制。文才則端著碗,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半天,也沒吃進去幾粒米,眼神時不時地瞟向門外漸暗的天色,和對面的棺材影子。
“怕?”九叔忽然開口,打破了寂靜。
文才手一抖,筷子差點掉在桌上,連忙搖頭,聲音細若蚊蠅:“不……不怕……”
“它們比活人守規(guī)矩。”九叔夾起一片咸肉,放進文才碗里,“吃飽,才有力氣守規(guī)矩。”
文才看著碗里的肉,愣了一下,眼圈微微發(fā)紅,用力點了點頭,開始大口扒飯。
陸巖看著這一幕,默默地將自己碗里的一片肉也夾給了文才。文才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感激。
飯后,九叔沒有讓文才立刻休息,而是將他帶到院中,指著角落的掃帚和水桶:“日后,院子的灑掃,水缸的日常添補,由你負責。”
他又看向陸巖:“你隨我來。”
九叔帶著陸巖走到停棺的正堂門口,卻沒有進去。他從懷里取出那捆墨線,遞給陸巖。
“看清楚。”
九叔將墨線的一端固定在門框上,拉著線走到三米開外的另一側柱子上。他動作不疾不徐,手臂穩(wěn)如磐石,漆黑的墨線在他指尖繃得筆直,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或垂墜,精準地纏繞在柱子上,形成一條絕對的直線。
那墨線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泛著一層暗紅色的微光,散發(fā)著一股肅穆、不容侵犯的氣息。
“墨斗線,量天地之正,束邪祟之形。”九叔松開手,看著陸巖,“其力在‘直’,在‘穩(wěn)’,在‘凝’。心不正,則線不直;氣不穩(wěn),則線易偏;神不凝,則力難聚。”
“你試試。”
陸巖接過墨線,學著九叔的樣子,將一端固定,然后后退,試圖將墨線拉直。然而,他手臂的力量雖因修煉增長,但對細微肌肉的控制遠未純熟。墨線在他手中微微顫抖,無法像九叔那樣形成一條紋絲不動的直線。
他深吸一口氣,嘗試調動體內氣血,想讓手臂更穩(wěn)。但這一調動,那灼熱的氣流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涌向手臂,墨線非但沒有更穩(wěn),反而因為力量過大,繃得更緊,顫抖得更加厲害,甚至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線與柱子摩擦,竟落下些許黑色的墨屑。
九叔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有出言指點,也沒有制止。
陸巖試了幾次,皆是如此,額頭冒出汗來。他明白,這不是光靠力氣大就能辦到的事。他停下動作,閉上眼睛,回想九叔拉線時那舉重若輕的姿態(tài),回想《筑基鍛體訣》中關于“意導氣”、“氣隨形”的要訣。
他不再刻意追求手臂的絕對穩(wěn)定,而是將意念沉入丹田,引導那溫熱的氣血流向手臂時,不再是狂暴的沖擊,而是如同溪流浸潤土地,均勻、和緩。
再次睜眼,他緩緩拉動墨線。
這一次,墨線的顫抖明顯減輕了,雖然依舊無法達到九叔那種絕對的“直”與“穩(wěn)”,但已經能看到一條大致筆直的線條。
九叔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但語氣依舊嚴厲:“差得遠。墨線之功,非一日可成。日后每日練習半個時辰。”
“是,師父。”陸巖恭敬應下,小心地收起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