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沛縣還是楚地,他們是楚人,從未把自己當秦人。憋屈著過了十幾年,他們早就快瘋了。
劉太公和劉媼相互攙扶著出來,他們年老,與年輕人不一樣,他們臉上滿是驚惶,劉太公喃喃道:“天變了,真的要變了……”
整個沛縣,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表面被秦法的嚴酷強行壓制著平靜,底下卻是楚地故民積攢了十幾年的怨憤,無休無止的徭役,修完長城修秦陵,修完秦陵修宮殿。
還有被沉重賦役榨干的痛苦,以及對故國依稀記憶所化的、滾燙的、即將沖破一切束縛的熔巖!
那報喪的呼喊聲像是一根引信,瞬間點燃了所有沉積的情緒。
劉元緊緊抓著呂雉的衣角,她能感覺到母親身體的僵硬和微微顫抖,也能感覺到這死寂的院落之外,四面八方涌來的,那種幾乎要實質化的躁動和興奮。
她的小手心里全是汗,歷史的巨輪不僅發出了轟鳴,更是點燃了遍地干柴!她知道,接下來的,將是比史書記載更加瘋狂,血腥和失控的亂世。
廣袤的土地上,秦末三千多萬人口,打到了漢初,只剩一千六百多萬。
呂雉猛地吸了一口氣,極用力地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她的目光掃過院內驚惶失措的家人,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異常的,不容置疑的冷靜,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都把嘴閉緊!誰也不許出去瞎議論!劉交,看好門戶!阿爹阿娘,回屋去!”
她的指令簡短而有力,帶著一種臨危不亂的氣度,瞬間鎮住了場子。
她再次望向院外,那灰蒙蒙的天空下,似乎已有無形的暗流在洶涌碰撞。
半年光陰,在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中艱難流逝。
16秦失其鹿(一)
始皇駕崩后的秦廷,并未如一些人所期盼的那樣有所緩和,反而在秦二世胡亥與趙高的倒行逆施下,變得更為暴虐黑暗。
苛政如虎,律法如刀,征發無度,誅戮不休,仿佛要在末日來臨前,將天下的最后一滴油膏都榨取干凈。
沛縣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官差的馬蹄聲都讓人心驚肉跳,每一次催稅的呼喝都帶著更濃的血腥味。
劉家的大門終日緊閉,如同風雨中飄搖的孤舟。
呂雉的臉上再難見到笑意,她像一張拉滿的弓,時刻緊繃著,警惕著任何可能襲來的危險。
就連懵懂的劉盈,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不同尋常的氣氛,變得比往常更安靜了些。
然后,在一個秋風吹落枯葉的日子,一道比半年前始皇死訊更加石破天驚、也更加令人熱血沸騰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燒遍了沛縣的每一個角落——
大澤鄉!戍卒反了!
領頭的是兩個叫陳勝、吳廣的戍卒!他們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響應!已經攻占數城,陳勝自立為王,號“張楚”!
消息不是通過官府的渠道,而是通過那些走村串戶的貨郎、心急如焚的驛卒、以及各種隱秘的渠道口耳相傳,其速度之快,勢頭之猛,遠超想象!
每一個聽到這消息的人,眼睛都在發亮,呼吸都在加劇,一種被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東西,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
盧綰晚上進來時,激動得語無倫次:“嫂子!反了!反了!陳勝吳廣!他們成了!現在各地都在響應!咱們沛縣,沛縣這邊也快壓不住了!”
劉交穿著單衣跑出來,嚇得聲音都變了調:“造反?這、這是滅族的大禍啊!他們……”
“滅族?秦廷現在還能顧得上誰?!”
盧綰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到處都是造反的人!聽說郡守都快壓不住了!嫂子,季哥,季哥他肯定也知道了!他會不會……”
呂雉猛地抬手,止住了盧綰后面的話。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銳利的光,如同暗夜里的母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