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正疑惑著,沒過兩天,她那位被全家寄予厚望、曾送到外地荀子門下求學的小叔劉交,結束游學回來了。
劉交一身儒生長袍,雖風塵仆仆,卻難掩斯文氣度,帶回來的幾卷竹簡更是被劉太公奉若珍寶。一家人團聚,自是歡喜。
然而,劉邦對弟弟帶回來的那些高深學問似乎興趣不大,寒暄過后,他一把摟住劉交的脖子,力道大得差點把弟弟勒岔氣,臉上帶著點無賴的笑容。
“老四啊,回來得正好!哥這兒有件要緊事,非得你幫忙不可!”
劉交被勒得直咳嗽:“三,三哥,何事如此要緊?”
劉邦松開他,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摸出那塊劃得亂七八糟的木片和禿筆,神色竟有幾分罕見的認真:“教兄認字!正經認!還得會寫!”
“啊?”劉交愣住了,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這位三哥,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舞槍弄棒、結交朋友在行,讓他坐下來讀書寫字,比讓公雞下蛋還難。如今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劉太公在一旁也皺起了眉頭:“季,你又胡鬧什么?交剛回來,讓他歇歇。”
“沒胡鬧!”劉邦梗著脖子,理由張口就來,“咱家現在不是做豆腐買賣了嗎?往后賬目往來,立個契據,總不能老是按手印畫圈圈吧?讓人坑了都不知道!得多認字!”
這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呂雉在一旁默默點頭,覺得丈夫總算想了回正事。
劉交看著三哥那副認真的表情,雖覺詫異,但還是答應下來:“既然三哥有心向學,弟自當盡力。”
于是,劉家院里便出現了一副奇景,往日里吆五喝六的亭長劉季,竟真的老老實實坐在弟弟劉交對面,像個蒙童一樣,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認,一筆一畫地寫。
“這念秦,大秦的秦。”
劉季煩死了,“這筆畫也忒多了!跟蜘蛛爬似的!”
“這念‘帝’,皇帝的帝。”
“……哦。”
劉元耳朵豎得老高,她聽見阿父念“帝”字時,聲音似乎頓了頓,筆下的力道也重了幾分。
她看見阿父學得極其吃力,常常抓耳撓腮,罵罵咧咧,那支禿筆在他手里比劍還難耍,寫出來的字依舊慘不忍睹。
但他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輕易放棄,罵完了,揉爛了木片,又會換一塊新的,繼續歪歪扭扭地劃拉。
劉交教得耐心,從最簡單的數字,天干地支開始教起。劉邦學得專注,那雙慣于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死死盯著那些復雜的筆畫,仿佛要從里面看出別的什么東西來。
劉元覺得,阿父如此迫切地想要識字,絕不僅僅是為了記豆腐賬那么簡單。
他那雙突然變得沉靜而專注的眼睛里,映出的似乎是比沛縣、比豆腐攤更遙遠、更龐大的東西。
肯定那次咸陽之行有關,她爹從零開始當皇帝的路,似乎走上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