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一剎那,他心頭莫名一悸,仿佛被冥冥中的某種鋒芒刺了一下。
他倏然睜開眼,深邃的目光穿透搖曳的珠簾,望向東南天際。只見遠處云層翻涌滾動,隱隱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氤氳之色,非煙非霧,其中仿佛有赤光流轉,聚而不散,竟隱隱勾勒出龍騰虎躍之形,帶著一種蓬勃欲出的威壓之勢!
他竟然在東南方見天子氣?
“止駕!”始皇的聲音沉冷而突兀,打斷了莊嚴的儀仗樂聲。
龐大的車隊緩緩停下,萬千扈從屏息凝神,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命令止步。
隨行的太史令及方士們慌忙近前,匍匐聽命。
嬴政并未下車,只抬手指向東南方向那一片異樣的云氣,聲音聽不出喜怒:“彼處云氣,是何征兆?”
太史令顫巍巍地抬頭望去,仔細觀瞧片刻,臉色驟然變得蒼白,額角沁出冷汗,伏地不敢言。
一位以望氣之術聞名的老方士,瞇著眼凝視良久,渾身猛地一顫,撲倒在地,聲音發顫:“陛…陛下,此乃…此乃天子氣也!”
“天子氣?”嬴政的目光驟然銳利如刀,車駕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在東南?”
“千真萬確!”老方士以頭搶地,“其色五彩,其狀如華蓋,龍形隱現,這…這是新天子誕生,或即將誕生的征兆啊陛下!就在東南方向!”
東南方向!
嬴政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掃平六國,一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筑長城以拒胡,建宮室以顯威,所為便是締造萬世帝業,令嬴氏江山永固。
如今竟有“天子氣”顯于東南?這是對他帝業的挑釁,是對他長生夢的詛咒!
“好一個天子氣。”始皇的聲音冰寒刺骨,帶著無盡的殺意,“傳朕旨意,命東南各郡守嚴加稽查,若有妖言惑眾、形跡可疑者,立斬不赦!再遣銳士,攜太史監事,前往東南,給朕細細地搜!但凡有王氣所在,掘地三尺,斷其龍脈,毀其地脈,朕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魎,敢妄稱天子!”
8秦時明月(八)
命令一道道傳出,帶著帝國的鐵血與殘酷。龐大的車隊再次啟動,鼓樂聲雖依舊恢弘,卻仿佛染上了一層肅殺的血色。
而此刻的劉季,早已策馬奔出老遠,對身后滔天波瀾渾然不覺。
他只覺得胸中塊壘盡去,一股前所未有的暢快與明晰充斥全身。東南沛縣的方向,不再是歸途,而是征程的起點。
天際那抹被始皇視為心腹大患的天子氣,似乎也隨著劉邦心境的豁然開朗,而愈發凝聚鮮活,與馬蹄揚起的塵土,一同匯向那即將風起云涌的東南之地。
劉季回到沛縣家中時,風塵仆仆,眉宇間卻沒了往日的憊懶,那股混不吝的勁兒似乎沉淀了下去,眼底深處多了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他依舊會和樊噲、盧綰等人喝酒吹牛,依舊會得意洋洋地炫耀玉豆腐帶來的收益,但劉元卻敏銳地感覺到,她爹有些不一樣了。
具體哪里不一樣,劉元說不上來。直到某天深夜,她起夜時,發現父親屋里的油燈還亮著。她躡手躡腳地扒著門縫往里瞧,看見劉季正皺著眉頭,極其笨拙地握著一支禿筆,在一小塊破木片上劃拉著什么。那姿勢別扭得讓人看不下去,木片上的痕跡也歪歪扭扭,如同鬼畫符。
劉季是認得一些字的,畢竟當過亭長,處理公文告示,常見的字眼混個眼熟。但也僅止于混個眼熟,真要寫,那是提筆忘字,大多數字在他眼里都長得差不多。
更何況秦朝統一文字不久,那小篆體對于他這等半文盲來說,簡直如同天書符咒,拆開了每個筆畫都認識,合在一起根本不解其意。
劉元正疑惑著,沒過兩天,她那位被全家寄予厚望、曾送到外地荀子門下求學的小叔劉交,結束游學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