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胖子使出了渾身解數,做了一桌還算豐盛的飯菜,試圖驅散連日來籠罩在木屋上空的低沉氣壓。飯菜的香氣與草藥的清苦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而熟悉的“家”的味道。
沈硯泠坐在桌邊,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安靜得有些異常,甚至連無邪刻意講起的、從吳山居伙計那里聽來的趣聞,都沒能讓他像往常那樣抬起眼,露出一點好奇或笑意。
“硯泠弟弟,是不是還不舒服?臉色這么差。”無邪擔心地問,伸手想探他的額頭。
沈硯泠幾不可察地偏頭躲開了,聲音輕得像羽毛:“沒有,就是……有點沒睡醒。”他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依靠那點細微的刺痛,來維持著搖搖欲墜的鎮定。
【宿主,鎮定劑已按比例稀釋融入湯羹,無色無味,檢測無誤。系統將同步釋放微頻干擾波,屏蔽他們對藥物成分的敏銳感知。】系統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正在執行著沈硯泠那個絕望而瘋狂的計劃。
張啟靈坐在他身邊,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擔憂如同化不開的濃墨。他夾了一筷子沈硯泠平日愛吃的、燉得軟爛的青菜,放到他碗里。
沈硯泠看著碗里的菜,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強迫自己拿起筷子,小口地、機械地吃著,味同嚼蠟。
“來,小沈同志,多喝點湯,胖爺我燉了好久!”胖子熱情地給他盛了一大碗湯。
就是這碗湯。沈硯泠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湯,指尖都在發顫。他深吸一口氣,在系統的輔助下,控制著面部肌肉,露出一個極其微弱的、帶著疲憊的笑容:“謝謝胖子大哥。”
他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著。每喝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燒紅的炭火,灼燒著他的喉嚨,他的心臟。
無邪、胖子、解雨臣,甚至黑瞎子,都毫無防備地吃著飯,喝著湯。張啟靈雖然吃得少,但也喝了幾口湯。
時間,在沈硯泠度秒如年的煎熬中,一點點流逝。
藥效,開始發作了。
最先感覺到不對的是解雨臣。他本身就是醫道高手,對自身身體的細微變化極為敏感。他放下筷子,眉頭緊鎖,晃了晃頭:“奇怪……怎會如此困倦……”
緊接著,無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開始打架:“是啊……好困……今天也沒干什么啊……”
胖子更是直接,腦袋一點一點,含糊道:“這……這飯菜里……是不是下了……蒙汗藥……”話沒說完,就趴在了桌子上。
黑瞎子強撐著抬起沉重的眼皮,墨鏡后的目光銳利地射向坐在對面、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清醒的沈硯泠,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抵不過洶涌襲來的睡意,頭一歪,也失去了意識。
張啟靈是最后一個倒下的。他猛地站起身,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死死盯著沈硯泠,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了如此清晰的、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沈硯泠不敢深究的痛苦。
“硯……泠……”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卻最終無力地滑倒在地,陷入了沉睡。
木屋內,一片死寂。只剩下飯菜尚未散盡的熱氣,和五個陷入沉睡的人。
沈硯泠坐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渾身冰冷。他看著倒在自己腳邊的張啟靈,看著他即使在昏迷中依舊緊蹙的眉頭,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他顫抖著,幾乎是用爬的,挪到張啟靈身邊。他伸出手,想要最后碰一碰那張刻入靈魂的臉,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的時候,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
他不配。
他從懷里掏出一封早已寫好的、字跡因為手抖而有些歪斜的信,小心翼翼地、仿佛捧著什么易碎的珍寶,塞進了張啟靈微握的手中。
信上的內容,是他反復斟酌、用最鋒利的言辭武裝起來的謊言:
【小官,還有無邪哥哥、胖子大哥、解先生、瞎子:
我走了。不必找我。
我想了很久,我不喜歡這里了。不喜歡這種被當成易碎品、時時刻刻被監視、沒有一點自由的日子。我也不喜歡你了,小官,你的沉默和無趣讓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