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的行動力向來驚人。不過隔了一天,他便再次登門,懷里抱著一個看起來頗有分量的深棕色木質外殼收音機,上面還有調頻的旋鈕和泛著淡黃色光澤的刻度盤,充滿了舊時代的質感。
他身后跟著的胖子則拎著一個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滿了各種磁帶。
“小哥,東西帶來了!”無邪語氣里帶著一絲獻寶般的興奮,他將收音機小心地放在客廳的矮柜上,接上電源,“這可是好東西,德國老的根德牌,音質醇厚,一點都不刺耳。”
胖子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從包里往外掏磁帶,嘴里念念有詞:“這是貝多芬的《月光》,這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這是……哎喲這盤是鄧麗君的,不行不行,太甜了,怕齁著小沈弟弟……這是評書《三國演義》,單田芳先生的,嗓門夠亮堂!還有這個,胖爺我壓箱底的寶貝,侯寶林大師的相聲……”
張啟靈站在一旁,看著兩人忙活,目光偶爾掃過沙發上安靜坐著的沈硯泠。沈硯泠似乎感知到了與往常不同的動靜,蒙著布條的臉微微偏向矮柜的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無邪調試了一下,選擇了那盤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他小心地將磁帶推進卡槽,按下播放鍵。
短暫的磁帶轉動聲后,舒緩而略帶憂郁的鋼琴旋律如同月光般流淌出來,充盈了整個客廳。那聲音果然如吳邪所說,醇厚溫暖,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帶著天鵝絨般的質感,并不激昂,只是靜靜地、一層層地鋪陳開。
好多……好多聲音。
和沈硯泠之前“聽”到的“小官”的低語、胖子的哼唱、鈴鐺的清脆都不一樣。這些聲音更多,更復雜,它們交織在一起,像無數條溫暖的光線織成了一張柔軟的網,將他輕輕地包裹起來。那聲音里有高有低,有的像水滴落入深潭,有的像風吹過松林,它們按照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奇妙的規律排列著,流動著。
不吵。
一點也不吵。
反而……很舒服。像“小官”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喝下溫水時喉嚨感受到的暖意,像陽光曬在身上的慵懶。他緊繃的、總是下意識防備著外界的身軀,在這流動的“聲音的網”里,竟然一點點地松弛下來。
他微微向后靠進柔軟的沙發背里,一直放在膝蓋上有些僵直的手,也慢慢放松,指尖無意識地在絨毯上輕輕劃動著極其微小的、跟隨旋律的節奏。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只是完全沉浸在這片前所未有的、由聲音構筑的安寧世界里。那蒙著布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奇異地散發出一種柔和的、近乎沉浸的光暈。
無邪和胖子屏住呼吸,緊張地觀察著沈硯泠的反應。當他們看到沈硯泠那明顯放松下來的姿態,甚至指尖那細微的、仿佛在無聲打著拍子的動作時,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激動。
“有戲!”胖子用氣音說道,激動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無邪也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甚至有些發熱。他看向張啟靈,發現小哥的目光也始終落在沈硯泠身上,那向來古井無波的眼底,似乎也映入了那片流淌的“月光”,泛起了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柔和。
一曲終了,磁帶自動跳停,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沈硯泠似乎被這中斷驚動,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蒙著布條的臉微微偏了偏,仿佛在疑惑那令人安心的聲音為何消失了。
“喜歡嗎?”無邪忍不住輕聲問道,雖然知道可能得不到回答。
沈硯泠沒有回應,但他那微微側耳、帶著一絲等待意味的姿態,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來來來,換個口味!”胖子興致勃勃地換上那盤《梁祝》小提琴協奏曲。
當悠揚婉轉、如泣如訴的小提琴聲響起時,沈硯泠的反應又有不同。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被旋律中蘊含的哀傷與纏綿所觸動的神情。
他聽得更加專注,連指尖那細微的動作都停止了,整個人仿佛化為了一個純粹的接收器,在努力理解這復雜情感構筑的聲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