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旅館的房間,狹小而陳舊,空氣中飄浮著消毒水與老舊木頭混合的沉悶氣味。唯一的光源來自那扇蒙塵的窗戶,透進來的天光也顯得灰撲撲的。
沈硯泠被張啟靈小心地安置在堅硬的木板床沿。他的雙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自腰際以下全然無力,只能軟軟地垂落在床沿,腳踝纖細蒼白,透著一種易碎的精致。
蒙眼的黑布條不僅剝奪了他的視覺,更像一道屏障,將他與這個過于喧囂的世界隔開,卻也使得他的聽覺和觸覺變得異常敏銳。
門外走廊每一次由遠及近又遠去的腳步聲、隔壁房間模糊不清的談話碎片,都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漾開一圈圈不安的漣漪。每一次,他都會極其細微地顫抖一下,蒙著布條的臉下意識地、精準地轉向房間內另一個存在的位置。
如同迷失在黑暗深淵的幼獸,憑借唯一熟悉的氣息確認著庇護者的方位。
張啟靈就坐在窗邊那把唯一的木椅上,沉默如同一座斂去所有鋒芒的山岳。他的目光沉靜地落在床上的少年身上,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洞察的專注。
墨色長發被一根最簡單的黑色發繩松松束在腦后,幾縷不聽話的碎發垂落,勾勒著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輪廓。
那黑色的布條遮住了那雙據說會是灰色的、異常的眼眸,卻反而將挺翹如精雕的鼻梁、缺乏血色卻形狀優美的唇,以及線條流暢精致的下頜,凸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超越性別的美感。
他甚至比張啟靈見過的所有女性都要好看,是一種不染塵埃、不屬于俗世的瑰麗。
這身樸素的、甚至有些寬大的現代衣物穿在他身上,非但未能掩蓋這種光芒,反而更添了一種被強行拽入凡塵的脆弱與禁忌感。
幾天下來,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無聲流淌。他引領,他跟隨;他給予,他接受。然而,一個最基礎,也最至關重要的問題,始終如同透明的壁壘,橫亙在他們之間。
他叫什么?
張啟靈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被他從青銅門內帶出、與他肌膚相貼同行數日、甚至奇異撫平了他心底亙古孤寂的少年,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而對方,似乎也全然沉浸在這種基于氣息和本能的無言認同中,從未試圖探尋過他的名字。
這種純粹,帶著一種原始的美感,卻也像沒有根系的花朵,美麗而脆弱。
但另一種更強烈、更晦暗的情緒,在這些日夜的貼身照顧中悄然滋生、蔓延……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不需要知道他的過去。
那些過往,無論是輝煌還是屈辱,是溫暖還是血腥,都已與此刻、與他張啟靈無關。
他甚至隱隱抗拒去探尋——萬一那過去擁有足夠的力量,會將這個少年從他身邊帶走呢?
更不需要向任何人揭示他鮫人的身份。
淚化為珠,血凝為珀,這秘密太過驚世駭俗,一旦泄露,眼前這脆弱的美好在滔天的貪婪面前,將不堪一擊。
這秘密,必須爛在他一個人的心里,如同守護著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沉睡的火山寶藏。
他就這樣被他從青銅門后那片絕對的虛無中撿到,如同在無盡雪原中拾獲一只凍僵的、無家可歸的絕世名貓。
那么,他便理應屬于他。由他喂養,由他庇護,由他全權掌控……由他,獨占。
這個念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在他冷硬的心房中扎根瘋長。
他站起身,動作打破了房間的寂靜。沈硯泠立刻感知到了,身體微不可察地坐直了些,側耳傾聽,像一株敏感的植物趨向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