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泠……”張啟靈重復了一遍。
張啟靈看著他,又問出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會在里面?”
這一個問題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向他意識深處那片被封存的區域。
剎那間,一些混亂不堪的、帶著尖銳痛楚的碎片試圖翻涌而上。逼仄的空間、刺眼的冷光、被束縛的窒息感、液體流失的冰冷……還有深入骨髓的悲傷與絕望。
劇烈的頭痛排山倒海般襲來,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細微顫抖,額角滲出冷汗,喉嚨里發出壓抑痛苦的嗚咽。
他看著少年驟然失去血色的臉和流露出的巨大痛苦,張啟靈立刻停止了追問。
他果斷地抽回手,轉而將一直握在右手的溫水杯塞進沈硯泠冰涼的手中,并用寬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他顫抖的手背,幫他穩住杯子。
“喝水。”他轉移了話題,語氣恢復了慣有的、能讓人鎮定的平穩。
沈硯泠像是即將溺斃的人抓住了浮木,雙手緊緊捧著溫熱的杯子,小口而急促地啜飲著。清涼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仿佛也澆熄了腦海中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
他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身體的顫抖也慢慢止歇。
但,“張啟靈”這三個字,卻如同最原始的烙印,深深地刻進了他初生般純粹的意識里,與那份獨一無二的安心感牢牢綁定。
………
之后離開旅館,前往人頭攢動的長途汽車站,一路上的喧囂對沈硯泠而言依舊是巨大的考驗。張啟靈沉默地在他身前蹲下,那是一個無需言語、已然默契的姿勢。
沈硯泠順從地向前傾身,手臂環住張啟靈的脖頸,將自己全身的重量交付出去。在他被背起的瞬間,那雙無法動彈的腿軟軟地晃動了一下,最終無力地垂落在張啟靈的身側。
各種陌生的聲浪、復雜的氣味如同無形的潮水沖擊著他。他死死抓著張啟靈肩頭的衣物,將臉深深埋在他結實頸后,因為無法行走,他連最基本的躲避和觀察都做不到,只能像一件行李,全然依賴身下之人的判斷與庇護。
這種絕對的、近乎嬰兒般的無力感,本該帶來恐慌,卻因為背負著他的人步伐那超乎尋常的穩定與堅定,反而衍生出一種奇異的、扭曲的安全感。
他無需思考方向,無需擔憂前路,只需存在。
長途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行駛,引擎發出持續的轟鳴。
張啟靈買的是相鄰的兩個座位。他先小心地將沈硯泠抱起到靠窗的位置,然后俯身,用手托住少年膝彎與腳踝,輕柔卻穩固地幫他調整坐姿,將那雙無力的腿妥善地安置在座位前方,避免在顛簸中磕碰到前方堅硬的椅背。
整個過程,沈硯泠都極其順從,像一個人偶任由他擺布,只有那緊緊抓著張啟靈衣袖一角的手,泄露著他內心對于環境變換的不安。
車廂內混雜著食物、汗液和汽油的味道,持續的轟鳴與震動無孔不入。沈硯泠的身體始終僵硬著,那雙被妥善安置的腿,如同不屬于他身體的裝飾物,安靜地停留在原地。
直到極度的精神疲憊戰勝了緊張,他才將頭抵著冰涼的車窗,陷入了一種昏沉不安的淺眠。即使在睡夢中,他的雙腿也依舊保持著全然放松、無法自主的姿態,無聲地訴說著他的異常。
張啟靈看著他終于沉睡過去,目光再次落在那雙腿上。這不僅僅是不便,這是一個巨大的、無法隱藏的破綻,一個時刻提醒著沈硯泠“非人”與“脆弱”的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