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省里的第一波反饋來了。省中醫藥研究院和省醫科大學藥學院都表示出了合作興趣,愿意先派專家下來進行前期調研和交流。調研時間,就定在下周。而牽頭組織這次調研的,正是省廳科研處,帶隊的,依然是譚明副處長。
與此同時,凌風起草的“特別治療評估草案”初稿,也經由地區局報到了省廳。譚明很快給出了修改意見,意見頗多,核心是要求進一步強化“風險評估”、“知情同意程序”和“數據監控與安全報告”,并明確提出,評估小組中必須有“獨立于治療機構之外”的倫理和法務專家,且最終的評估決策,需報省廳科研處“備案”。這些意見,從程序上看無可厚非,甚至更加規范,但無形中也增加了流程的復雜性和省廳的掌控力。
凌風仔細研究了這些意見,與蘇青、李院長商量后,決定大部分接受,只在“備案”一詞上,提出了商榷:“備案”是否意味著省廳有一票否決權?如果治療過程中出現預期外的風險,但評估小組認為獲益大于風險,是否仍可繼續?他建議將措辭修改為“報省廳科研處知悉”,以保留一線治療團隊和評估小組在緊急情況下的必要決策空間。
意見修改稿發回,譚明那邊暫時沒有新的回復。交鋒在文書和程序的細節中無聲展開。
調研的日子轉眼即到。這一次,譚明帶來的隊伍更加龐大。除了省中醫藥研究院的一位資深研究員、省醫科大學藥學院的一位副教授,還有那位傳聞中的“科銳生物”公司的技術總監——一位四十歲左右、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言談舉止帶著明顯商業氣息的男人,姓高。此外,還有省廳科研處的一名工作人員和省報的一名記者(不知是例行報道還是另有深意)。
調研組的車隊駛入青山醫院時,引來了不少社員圍觀。譚明依舊是一副公事公辦、不茍言笑的模樣。高總監則一下車就微微蹙眉,用手帕下意識地擦了擦鼻子,盡管醫院里外已經盡力打掃,但鄉鎮醫院特有的混雜氣息仍揮之不去。
歡迎儀式依舊簡單。譚明開門見山:“凌風同志,這次我們主要是陪同研究院和藥學院的專家下來,實地了解情況,探討合作的可能性。這位是高總監,科銳公司的代表,他們對有潛力的中藥新藥開發也很感興趣,一起來聽聽,或許能提供一些產業化的視角。”
凌風與各位專家一一握手。省中醫藥研究院的孔研究員是位六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先生,目光溫和而睿智。藥學院的劉副教授年輕些,四十出頭,戴著眼鏡,神情專注。輪到高總監時,對方的手綿軟而短暫一握,隨即松開,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凌院長,久仰大名,你們在這么艱苦的條件下做出這樣的成績,令人敬佩啊。我們科銳一直致力于將傳統中醫藥瑰寶現代化、產業化,造福更多患者,希望有機會深入交流。”
“高總監客氣了,歡迎指導。”凌風不卑不亢。
調研首先從藥圃開始。看到那片長勢旺盛、生機勃勃的護腦藤,孔研究員眼睛一亮,蹲下身仔細查看葉片、藤蔓,甚至湊近聞了聞。“嗯,植株健壯,藥香清冽純正,是道地好藥的模樣。凌風同志,你們這種植,有什么訣竅嗎?”
凌風簡單介紹了選地、用靈泉水灌溉等方法,略去了靈泉的核心秘密。孔研究員聽得連連點頭:“順應自然,道法天成。好!”
接著參觀實驗室。看到那些簡陋的設備和老周他們略顯笨拙但異常認真的操作,劉副教授的眉頭就沒松開過,但他沒有出言譏諷,而是仔細詢問每一個細節,不時在本子上記錄。當看到老周他們嘗試做的、斑點模糊的薄層色譜圖時,他搖了搖頭,對凌風說:“凌院長,你們的條件確實太艱苦了。薄層色譜的展開劑選擇、點樣技術、顯色方法,都有很大優化空間。不過,你們能在這種條件下堅持做,已經很不容易了。”
高總監則對工藝流程和數據記錄更感興趣,問了很多關于產量、成本、穩定性、以及“有沒有考慮過專利申請”的問題,商業嗅覺敏銳。
隨后是查閱資料和病例討論。周建國完整的病歷,尤其是這次病情反復及處理的詳細記錄,成了重點。孔研究員和劉副教授看得非常仔細,不時提問。凌風、蘇青在一旁解答,坦然承認過程中的判斷、困惑和不足。
“病人出現癥狀反復,你們能迅速判斷可能的原因,并及時調整方案,最終穩定了病情,這個臨床思辨和應變能力,非常出色。”孔研究員贊許道,“中醫藥治療腫瘤,講究扶正祛邪、調整內環境,本就是一個動態平衡的過程。有反復,是常態,關鍵是如何應對。你們做得很好。”
劉副教授則更關注治療調整的細節:“減量后重新加量,這個劑量摸索的過程,有更精細的考量嗎?比如,有沒有監測血藥濃度之類的想法?”
凌風苦笑:“劉教授,我們目前連藥物里到底是什么在起主要作用都還沒搞清楚,血藥濃度更是無從談起。我們的劑量調整,目前主要還是基于臨床反應和安全性觀察,結合中醫的‘以知為度’原則。這也是我們迫切希望得到藥學院支持,進行藥代動力學研究的原因。”
劉副教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高總監對病例本身興趣似乎不大,但對治療過程中的“規范性文件”,如知情同意書、方案調整記錄、不良事件報告表等,問得很細,還特意問了這些文件的模板來源和簽署流程。
最后的座談會在小會議室進行。氣氛比上次核查時緩和了許多,更像是一次學術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