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記得這個人。一個多月前,一個滿臉愁容的中年漢子敲開他辦公室的門,二話不說就跪下了,求凌風救救他父親。凌風當時手頭沒有針對腦癌的有效手段,只能開些止痛安神的中藥緩解癥狀,心里一直記掛著。
“就從他開始吧。”凌風下了決心,“明天請陳建國和他父親再來一趟,我們要做更詳細的評估,把所有的風險、可能的效果、未知的副作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特別是要強調,這是試驗性治療,有可能無效,甚至可能因為個體差異出現不可預知的風險。”
趙曉燕有些擔憂:“凌院長,把話說得這么重,萬一他們不敢試了怎么辦?”
“必須說重。”凌風語氣堅定,“這是對病人負責,也是對我們自己負責。我們不能給病人和家屬不切實際的希望。如果他們在充分知情后仍然愿意嘗試,那才是真正的同舟共濟。”
第二天,老陳頭在兒子陳建國的攙扶下,再次來到青山醫院。才一個多月不見,老人更加消瘦了,臉色灰暗,眼窩深陷,走起路來左腳明顯拖沓,需要兒子用力架著。但奇怪的是,老人的眼神并不渾濁,反而有一種近乎執拗的光亮。
凌風、蘇青,還有特意請來會診的縣醫院退休神經內科老專家(凌風用幾瓶好藥酒和真誠的態度請動的)一起,給老陳頭做了全面的神經系統檢查,又仔細研讀了他帶來的所有病歷和影像片子。
情況確實不樂觀。腫瘤復發灶緊挨著生命中樞,而且生長活躍。
檢查室里,氣氛凝重。凌風拿著片子,對著燈光,用最直白但也最清晰的語言,向陳建國父子解釋了病情:“陳大爺的腫瘤,位置非常不好,就像在大腦最核心的指揮部門口長了個毒蘑菇,而且這個蘑菇還在飛快長大。常規手術很難切干凈,放療效果也有限。我們現在研究的這個新藥,是從一種特殊藥材里提取的,理論上能抑制這種‘毒蘑菇’的生長,甚至讓它縮小。但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建國緊張的臉,和病床上老陳頭平靜卻執著的眼睛:“但是,這藥還沒在任何人身上用過。我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效果,不知道用多少劑量合適,更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我們沒想到的副作用。有可能用了沒效果,白受罪;也有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好的反應,比如更厲害的頭痛、嘔吐,甚至影響到呼吸心跳。這些都是未知數。”
陳建國聽著,臉色發白,手指緊緊攥著父親的病歷袋,指節都捏得發白。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哽住了。
就在這時,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老陳頭忽然開口了,聲音因為虛弱而有些沙啞,但吐字異常清晰:“凌、凌醫生……俺知道……俺這病,縣里、省里的大夫……都說沒治了。等死,太難受……腦袋里像有錐子扎,左邊身子……不聽使喚。俺不怕死……就怕這么……半死不活地拖累孩子。”他喘了幾口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凌風,“您說的那個新藥……哪怕只有一成……不,哪怕只有一絲絲希望……能讓俺走得不那么難受……俺也愿意試!建國,答應!”
陳建國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他噗通一聲又給凌風跪下了:“凌醫生!我們試!我們簽字!有什么后果,我們自己承擔!求您,給我爹一個機會!”
凌風連忙把他扶起來,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這份信任背后,是病人和家屬走投無路下的最后寄托,也是壓在他肩上的千鈞重擔。
就在凌風團隊緊鑼密鼓地為老陳頭制定詳細的個體化治療方案,準備首次使用護腦藤提取物時,醫院里開始悄悄流傳起一些閑言碎語。
起初,只是化驗科、藥房幾個工作人員在午飯時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凌院長又搞出新藥了,叫什么護腦藤,專治腦癌的!”
“腦癌都能治?真的假的?那不是絕癥中的絕癥嗎?”
“誰知道呢,說是從什么深山里找的古怪藤子,以前聽都沒聽說過。這玩意兒,靠譜嗎?別沒治好病,再吃出別的毛病來……”
“就是,腦子和別的器官不一樣,萬一藥不對癥,吃傻了或者吃出癲癇,那可怎么辦?”
這些話,不知怎么,就傳到了住院病人的耳朵里。尤其是那些病情較重、心思敏感的病人和家屬,開始惴惴不安。雖然他們相信凌風的醫術,但“腦癌”、“古怪新藥”、“風險未知”這些詞組合在一起,足以讓人產生疑慮。
這天下午,蘇青去給一個住院的肺癌患者換藥,就聽見隔壁床陪護的家屬在低聲嘀咕:“他嬸子,你說,凌醫生這新藥,靠譜不?我家那位雖然得的不是腦癌,但也算是重癥,用的藥里,會不會也有這種沒經過驗證的新東西啊?我心里有點慌……”
蘇青心里一咯噔,但臉上沒表現出來,只是如常地工作。等她回到辦公室,把聽到的話跟凌風一說,凌風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流言來得有點巧啊。”凌風放下手里的病歷,眼神銳利,“我們這邊剛定下第一個試用病人,那邊閑話就起來了。針對性太強了。”
趙曉燕氣鼓鼓地說:“肯定是有人看不得咱們好,故意搗亂!讓我知道是誰,非撕爛他的嘴不可!”
蘇青比較冷靜:“光生氣沒用。這流言半真半假,最難澄清。你說沒風險,那是騙人;你說有風險,正好印證了他們的謠言。得想個辦法,既不能隱瞞風險,又要打消大家的疑慮,還得把背后搗鬼的人揪出來。”
凌風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看來,有人是盯上我們的護腦藤,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盯上我了。不想讓我在腦癌治療上做出成績。”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冷意和了然,“既然他們想玩,那我們就陪他們玩一把大的。不僅要治好病,還要把這場仗打得漂漂亮亮,讓那些躲在暗處的小人,自己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