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暫安憂隱：初勝暫松氣，暗防后招襲（第1頁）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鳥兒，撲棱棱地迅速傳遍了凌家坉的每一個角落，鉆進每一戶低矮的土坯房，傳到每一個翹首以盼的社員耳中。當王福滿拖著疲憊卻難掩激動的身軀，再次站上打谷場那塊被歲月磨得光滑、平日里用來召集全村開會的大青石上時，下面早已黑壓壓地擠滿了人。男女老少，幾乎能走動的人都來了，一張張被太陽曬得黝黑、被生活刻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焦急、期盼和一絲不敢置信的希冀。王福滿清了清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的嗓子，用盡力氣，將公社大門前發(fā)生的一切，特別是馬主任那句“共產(chǎn)黨的干部，辦事要實事求是！絕不會讓老百姓餓肚子！”的莊嚴承諾，以及錢前進那副狼狽相，原原本本、繪聲繪色地講述出來。當他最后幾乎是用喊的宣布“公社答應(yīng)重新研究咱們的征糧任務(wù)！錢前進那個黑了心肝的王八蛋挨了馬主任的狠批！”時，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如同決堤的洪水，爆發(fā)出了一陣壓抑已久的、摻雜著哽咽、歡呼和如釋重負的嘆息聲的喧騰！許多人相互拍打著肩膀，女人們不停地用粗糙的手掌抹去奪眶而出的眼淚，孩子們雖然不太明白“征糧任務(wù)”具體意味著什么，但也能從大人們臉上那久違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和輕松的語氣中，感受到籠罩在頭頂?shù)年庼菜坪跽谏⑷ァ＿B日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力，總算得到了暫時的緩解，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在空氣中彌漫。

然而，在這片看似普遍歡騰的氣氛中，有一個人卻始終像河邊那塊歷經(jīng)沖刷的礁石，保持著異乎尋常的冷靜和清醒。凌風(fēng)靜靜地站在人群的外圍，靠在一棵老槐樹粗糙的樹干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一張張洋溢著短暫喜悅的臉龐，耳邊充斥著充滿希望的笑語和議論，但他的心中，卻并無多少真正的輕松和喜悅之感，反而像壓著一塊更沉的石頭。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清楚，眼前這場風(fēng)波，遠未到真正平息、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候。馬主任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表態(tài)，固然是一個極其積極和強有力的信號，是公社最高領(lǐng)導(dǎo)在事實和壓力下的暫時讓步與糾偏，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最終的任務(wù)量究竟能核減到多少？能否達到凌家坉生存的底線？錢前進雖然當眾受挫，顏面掃地，但他畢竟還在糧管所所長的位置上，他以及可能與他沆瀣一氣的同伙，會不會懷恨在心，在后續(xù)的工作中利用職權(quán)暗中使絆子、下套子？更重要的是，這場風(fēng)波背后所暴露出的深層問題——基層權(quán)力運作中可能存在的官僚主義、主觀臆斷、信息壁壘，乃至更復(fù)雜的部門利益或個人私心交織下的決策偏差——這些都像潛藏在平靜水面下的鋒利礁石，絕不會因為一次成功的、帶有偶然性的“直諫”而自動消失，反而可能因為這次受挫而隱藏得更深，反彈得更烈。

“風(fēng)小子！這次可真是多虧了你啊！要不是你……”王福滿送走了幾位德高望重、需要休息的老革命，帶著一身汗水和興奮的紅光，大步走到凌風(fēng)身邊，用力地、幾乎是捶打著他的肩膀，臉上洋溢著由衷的、毫不掩飾的感激和自豪，“要不是你沉得住氣，看得透，領(lǐng)著咱們這么……這么一‘說道’（他及時改了口，避免了‘鬧’字），咱們凌家坉這回可真就懸了，差點就讓人連鍋端了！你是咱全村的大功臣！頭號功臣！”

凌風(fēng)收回望向遠處山巒的、有些悠遠的目光，轉(zhuǎn)向激動不已的王福滿，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卻明顯并不輕松的笑容，那笑容里帶著疲憊，也帶著超越年齡的凝重：“福滿叔，您千萬別這么說。這次能有點轉(zhuǎn)機，是大家伙兒團結(jié)一心、一起爭來的結(jié)果，更是幾位老爺爺，憑著他們?yōu)楦锩鬟^血的資歷和一身正氣，豁出臉面去為我們爭來的。咱們現(xiàn)在，真的還不能高興得太早，更不能掉以輕心。”

王福滿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興奮的紅潮稍稍褪去，眉頭習(xí)慣性地又皺了起來，語氣也變得凝重：“風(fēng)小子，你的意思是……這事兒，還沒完？后面還有麻煩？”

“任務(wù)量還沒最終白紙黑字地定下來，紅頭文件沒到手，心里就不能踏實。”凌風(fēng)壓低聲音，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正逐漸散去、還沉浸在喜悅中的人群，“錢前進這次是當眾丟了大人，折了威風(fēng)，他和他那條線上的人，會甘心嗎？會就這么忍氣吞聲、算了？您覺得，他們是那種吃了虧就往肚子里咽的人嗎？”

王福滿倒吸一口涼氣，剛剛放松下來的神經(jīng)瞬間又繃緊了，聲音也低了下來：“你是說……他們明的不行，會來暗的？會報復(fù)？”

“明著報復(fù)，估計他們眼下不敢。”凌風(fēng)冷靜地分析，眼神深邃，“馬主任既然當著咱們這么多人的面表了態(tài)，他們再明目張膽地刁難、卡脖子，那就是公開和馬主任唱對臺戲，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但我最擔心的，正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暗地里的手段。”他掰著手指，一條一條地細數(shù)，“比如，在最終核定任務(wù)量的具體細則上，雖然總體數(shù)字核減了，但在糧食等級評定、水分雜質(zhì)扣除比例這些技術(shù)環(huán)節(jié)上，故意提高標準，卡咱們一下，讓咱們實際交出去的好糧更多；或者在接下來分配春耕的化肥、農(nóng)藥、農(nóng)具貸款額度時，給咱們穿小鞋，減少份額；更陰險的，是散布謠言，到處說咱們凌家坉‘聚眾鬧事’、‘對抗國家征糧’、‘本位主義嚴重’，破壞咱們隊在公社乃至縣里的聲譽，讓咱們以后辦事處處受制。這些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卻更讓人難受！”

王福滿越聽臉色越是陰沉，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指節(jié)發(fā)白，牙關(guān)也咬緊了：“這幫王八羔子！心腸忒毒了！就知道窩里斗！那……那咱們該怎么辦？就這么干等著他們出招？天天提心吊膽地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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