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刻意強調了“實驗室”和“老鼠”,臺下的議論聲更大了。
“在老鼠身上有用,在人身上不一定吧?”
“就是,人和老鼠能一樣嗎?”
凌風等議論聲稍小,才繼續(xù)說:“對,大家說得對,在老鼠身上有用,不等于在人身上就一定有用,更不等于就一定安全。這就是我們今天開這個會,最重要要跟大家說清楚的事情——風險!”
他轉身,示意趙曉燕打開身后一塊簡陋的小黑板。黑板上,用粉筆簡單畫著大腦的示意圖,標注了腫瘤位置,還有幾個大大的問號和感嘆號。
“腦癌,特別是長在腦子深處的癌,為什么難治?”凌風用一根小木棍指著圖,“第一,位置緊要,手術刀不好下,怕傷到管呼吸、管心跳的地方;第二,很多藥進不去,腦子外面有一層‘血腦屏障’,像給腦子裝了防盜門,很多藥被擋在外面;第三,這病兇,發(fā)展快?!?/p>
“我們想用護腦藤,就是看中它可能,我說的是可能,能想辦法‘溜’過那扇防盜門,進去對付里面的壞東西?!绷栾L說得非常直白,“但是,這藥以前沒人用過。我們不知道,吃多少算合適?吃少了可能不管用,吃多了會不會有毒?會不會引起別的問題,比如讓腦袋更疼、讓人抽搐、嘔吐,甚至影響到心跳呼吸?這些,我們通通不知道!”
他每說一個“不知道”,臺下的氣氛就凝重一分。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以,”凌風提高了聲音,“我們不能,也絕不會偷偷摸摸給人用,或者夸大其詞忽悠人用。我們必須先做‘臨床試驗’。啥叫臨床試驗?就是得找到愿意在知道所有這些風險、所有這些‘不知道’的情況下,還愿意試一試的病人。我們會用最嚴格的方案,從小劑量開始,一點點加,時刻盯著病人的每一個變化。一旦覺得不對勁,立刻停!”
他看向臺下坐在前排,緊緊握著父親手的陳建國,和雖然虛弱但腰桿挺直的老陳頭。
“我們找到了第一位愿意參加試驗的病人,陳大爺和他的兒子。他們很清楚前面說的所有風險,但他們沒有別的路了,他們愿意相信我們,愿意和我們一起,闖一闖這條沒人走過的路。”凌風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我們向他們,也向在座的所有人保證:第一,治療完全免費,所有費用醫(yī)院承擔;第二,我們會動用一切手段,確保安全,24小時不間斷監(jiān)護;第三,無論結果如何,我們負責到底!”
這時,那位被請來的、肺癌康復的老支書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年紀大了,但聲音還挺洪亮:“鄉(xiāng)親們!我老王頭,去年咳血,縣里都說沒治了,是凌醫(yī)生,用他那什么抗癌花,把我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我這條命,是凌醫(yī)生給的!凌醫(yī)生辦事,實在!有啥說啥,不坑人不騙人!他今天把丑話說在前頭,是把咱當自己人!我信他!”
老木匠也站起來,拍著胸脯說:“我這老寒腿,疼了十幾年,凌醫(yī)生幾針就給扎好了大半!凌醫(yī)生是有真本事的人!他敢把話擺到明面上說,就說明他心里有底,對咱負責!腦癌是厲害,可萬一這新藥管用呢?總得有人試試不是?陳老哥是條漢子,我佩服!”
兩位老人一番話,情真意切,很有說服力。臺下很多原本心存疑慮的人,臉色緩和了不少。是啊,凌風的醫(yī)術和人品,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把風險說得這么明白,反而讓人覺得踏實。
公社王書記也開了口:“凌風同志的工作,公社黨委是了解的,是支持的!搞科研,探索新療法,為老百姓解除病痛,這是大好事!當然,安全是第一位的。今天的會開得好,公開透明!我們既支持大膽探索,也要求嚴格規(guī)范!希望凌風同志和青山醫(yī)院的同志們,嚴謹認真,對人民負責!”
縣衛(wèi)生局張科長也表了態(tài),肯定了青山醫(yī)院勇于探索的精神,強調了規(guī)范操作和知情同意的重要性。
溝通會開了將近兩個小時。凌風耐心回答了十幾個群眾提出的問題,比如“這藥苦不苦”、“吃了會不會變傻”、“萬一不行還能不能開刀”等等,他都用最通俗的話一一解答,不回避,不夸大。
最后,凌風讓陳建國扶著老陳頭上臺,在所有人面前,再次鄭重宣讀了知情同意書上的關鍵條款,然后由陳建國代表簽字,老陳頭顫巍巍地按了手印。那一刻,整個禮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這對父子,看著那份沉甸甸的同意書,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同情,有敬佩,也有期待。
溝通會取得了超出預期的效果。絕大多數(shù)群眾理解了臨床試驗的意義和風險,對凌風和醫(yī)院的坦誠態(tài)度表示贊許。那些悄悄流傳的、關于“神秘毒藥”、“不顧病人死活”的謠言,在陽光下不攻自破。很多人散會后還圍著凌風問這問那,更多的是表達支持和鼓勵。
“凌醫(yī)生,我們信你!大膽干!”
“陳大爺,加油啊!肯定能行!”
“需要啥幫忙的,言語一聲!”
看著人群慢慢散去,凌風稍稍松了口氣。公開透明的策略是對的,贏得了大多數(shù)人的理解和信任,這為接下來的治療奠定了最重要的群眾基礎和心理基礎。
然而,就在溝通會成功舉行的同一天下午,孫大壯那邊也有了發(fā)現(xiàn)。
醫(yī)院后面的水房旁邊,有一小片空地,平時是大家晾曬衣服、被單的地方,也是各種小道消息傳播的“情報站”。孫大壯揣著手,蹲在墻角假裝曬太陽,耳朵卻豎得老高。
他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年輕醫(yī)生,端著個搪瓷缸子,假裝不經(jīng)意地湊到幾個正在晾衣服的家屬旁邊,先是嘆了口氣,然后壓低聲音說:“唉,今天這會開得……說是透明,可那風險說得,嚇死人喲。腦癌啊,那是鬧著玩的?新藥,聽起來就懸乎。陳大爺也是可憐,被逼得沒法子了……要我說,還不如去省城大醫(yī)院再碰碰運氣,至少人家設備全,真出了事也有辦法。咱們這兒,萬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