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休息時,鄰近紅星生產(chǎn)隊的隊長老李,一個黑瘦精干的中年漢子,主動湊過來遞給凌風(fēng)一根自家卷的旱煙:“小凌同志,年輕有為啊!你們隊那個越冬菜種得是真不賴!俺們隊也想搞,就是總凍死,有啥訣竅沒?給俺傳授傳授?”
凌風(fēng)接過煙,客氣地別在耳后,笑著將之前那套說辭又拿了出來:“李隊長,您太客氣了。主要還是靠天時地利。地要選朝陽背風(fēng)的,播種前深翻、多上熱性底肥比如草木灰,播種時間要卡準,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出苗后注意防凍保溫。”
老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壓低聲音,看似隨意地問:“聽說你們隊前陣子出了點小插曲?抓了個內(nèi)部……不太安分的人?現(xiàn)在情況都平穩(wěn)了吧?”
凌風(fēng)心里微微一緊,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從容,輕描淡寫地回應(yīng):“哦,那是誤會一場,有個別社員違反了紀律,已經(jīng)按照隊規(guī)處理了。現(xiàn)在隊里上下團結(jié)一心,都在忙生產(chǎn),一切都好,勞您掛心了。”他巧妙地將話題引開,轉(zhuǎn)而問起紅星生產(chǎn)隊的冬灌準備情況。
這次交流會,凌風(fēng)確實收獲不小。他認真記錄了前進生產(chǎn)隊利用玉米秸稈搭建簡易溫床育苗的方法,紅旗生產(chǎn)隊創(chuàng)造的“淺澆勤灌”省水經(jīng)驗,這些都很有借鑒價值。他也更清晰地看到了凌家坉在某些方面存在的不足。
開完會回到凌家坉,已是年三十的下午。村子里飄蕩著一股久違的、誘人的肉香味——隊里決定宰殺的那頭豬已經(jīng)處理完畢。婦女們聚集在打谷場臨時搭起的灶臺邊,忙碌地和面、剁餡、洗菜,準備著晚上的集體年夜飯。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過節(jié)的興奮,在雪地里追逐嬉鬧,小臉凍得通紅,卻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就連那些安置點的青壯年,也被允許提前收工,參與到準備工作中,臉上帶著一絲過節(jié)應(yīng)有的輕松。
凌風(fēng)家里也分到了一條窄窄的、但肥瘦相間的豬肉,估摸著能有二三兩重。大姐凌慧像對待珍寶一樣,將肉小心翼翼地切成薄如蟬翼的肉片,準備和著剁碎的白菜、以及她珍藏的一點舍不得吃的粉條頭,包一頓算是豐盛的餃子。凌風(fēng)放下從公社帶回來的資料,洗了手,也加入進來,幫著和面。看著大姐在煙霧繚繞的灶臺前忙碌的身影,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凌風(fēng)心里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暖流,既為這難得的團圓感到溫暖,又為生活的艱辛感到一絲酸楚。這樣的年味,已經(jīng)暌違太久太久了。
傍晚時分,天色暗了下來,但凌家坉的打谷場上卻火光通明,人聲鼎沸。幾堆用粗木柴燃起的篝火熊熊燃燒,驅(qū)散了冬夜的寒意。全隊的男女老少,幾乎都端著自家的碗筷聚集到了這里。雖然每個人分到的食物有限——一碗比平時稠厚得多的雜糧菜粥,兩個白菜豬肉餡的餃子,外加一兩片薄薄的肉——但大家圍坐在篝火旁,互相打著招呼,說著吉祥話,氣氛格外熱烈和融洽。那點肉腥和油水,在平日里清湯寡水的腸胃里,顯得彌足珍貴。
王福滿端著一個粗瓷大碗,站到了一處稍高的土臺上,火光映照著他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此刻卻有些激動的臉。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些許哽咽,卻異常洪亮:“鄉(xiāng)親們!老少爺們!姐姐妹子們!今年,咱們凌家坉不容易!遭了大災(zāi),受了磨難!但是!”
他用力揮了一下手臂,提高了音量:“咱們沒有趴下!咱們靠著大伙兒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挺過來了!咱們保住了收成,安置了落難的兄弟,修了水利,整了土地!咱們對得起腳下這塊地,對得起祖宗!今晚這頓年夜飯,東西不多,但這是咱們集體的心意!是咱們團結(jié)一心、共渡難關(guān)的見證!明年,咱們再加一把勁,把生產(chǎn)搞得更好,把日子過得更紅火!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篝火周圍響起了雷鳴般的、帶著飯香的回應(yīng)聲,碗筷敲擊聲、叫好聲、孩子們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了一股強大的、充滿希望的熱流,沖破了冬夜的寒冷。
凌風(fēng)坐在人群里,端著溫?zé)岬闹嗤耄粗且粡垙埍惑艋鹩臣t的、充滿質(zhì)樸笑容和期盼的臉龐,心中也被這股暖流填滿。他深知,眼前的團圓和溫暖背后,是依然嚴峻的現(xiàn)實和未解的危機,但這一刻,集體的力量和對未來的信念,讓他感到無比踏實。
熱鬧的年夜飯持續(xù)到很晚才漸漸散去。凌風(fēng)幫著收拾完場地,才回到自己那間寂靜的小屋。遠處,零星的傳來幾聲沉悶的響聲——是村里有手藝的社員用偷偷攢下的黑火藥自制的幾個“土炮仗”,雖然簡陋,卻也給寂靜的山村增添了幾分年節(jié)的氣氛。
他閂好門,吹熄了油燈,卻沒有立刻躺下。在黑暗中靜靜坐了片刻,他將意識沉入了那片神秘的空間。與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空間里依舊溫暖如春,空氣清新濕潤。那幾株被他視為希望之源的麥苗,此刻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金黃色的麥穗長得異常飽滿、修長,沉甸甸地壓彎了麥稈,麥芒在不知來源的光線下閃爍著細微的光芒。凌風(fēng)蹲下身,近乎虔誠地仔細觀察著,用手輕輕托起一個麥穗,感受著那扎實的分量。他小心翼翼地用隨身帶進來的小剪刀,將這幾株麥穗齊根剪下,然后坐在泉眼邊,用手掌輕輕揉搓。金燦燦的、顆粒飽滿均勻的麥粒,便紛紛脫落下來,在他手心里聚成了一小堆。他仔細數(shù)了數(shù),僅僅這幾株麥苗,竟然收獲了近三百粒種子!而且每一粒都比他見過的任何本地麥種要飽滿、圓潤,仿佛蘊含著更強的生命力。
他將這些無比珍貴的種子用早已準備好的干凈油紙包好,貼身收藏。接著,他又查看了空間里那幾畦用泉水澆灌的菠菜和白菜,它們的長勢更是驚人,葉片肥厚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顏色翠綠欲滴。他采摘了一些最鮮嫩的部分,準備明天找個機會混在家常菜里,給大姐和自己改善一下伙食,補充點難得的維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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