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倉內(nèi),那層被剝?nèi)ノ鄯x、鋪展在吸濕布片上的“微縮星河”,成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篝火舔舐著空氣,將有限的熱力投注其上,每一粒被清理出的金屬光澤稻谷,都仿佛承載著沉重的呼吸。
周福老漢幾乎趴在了地上,渾濁的眼睛湊得極近,死死盯著薄薄一層稻谷。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指腹感受著那微涼堅硬的觸感,又湊到鼻尖下,用力嗅了嗅。
“沒…沒爛味…”他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欣喜,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濕氣…還在往里鉆…”他放下谷粒,指尖在鋪開的谷粒層上方緩慢移動,感受著那細(xì)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水汽蒸騰,“火…不夠勁…布…快吸飽了…”
老漢的憂慮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暖意。葉夢情也蹲下身,指尖劃過谷粒表面。微涼,帶著一絲粘膩的濕滑感,遠(yuǎn)未達(dá)到干燥的堅硬。她看向篝火,橘黃的火苗跳躍著,卻無法驅(qū)散谷倉深處滲骨的潮氣。外面,暴雨的喧囂雖然稍弱,依舊連綿不絕,如同永無止境的嘆息。
“劉大!”葉夢情的聲音斬斷了壓抑,“帶人,把谷倉里所有能燒的干東西,全給我堆到火邊!稻殼,碎木頭,破席子,只要沒濕透的,都行!火,必須旺起來!”
“是!”劉大立刻行動,帶著幾個漢子沖向谷倉角落,翻找著一切干燥的、可以燃燒的雜物。干稻殼被大捧大捧地添加進(jìn)火堆,火苗猛地向上竄起,發(fā)出更響亮的噼啪聲,橘紅的光芒瞬間擴(kuò)大了一圈,驅(qū)散了些許陰霾,將鋪開的稻谷照得更加清晰。
熱量撲面而來,葉夢情額角的汗珠滾落得更快。她毫不在意,目光銳利地掃過鋪開的谷粒層,又看向旁邊幾堆剛剛剝?nèi)ズ谀唷⑦€沒來得及攤開的濕稻穗。
“不能堆著!”她指著那幾堆稻穗,“學(xué)剛才的法子,擰干布片,鋪開!一層干稻殼墊底,一層濕布片,再薄薄地鋪上谷粒!地方不夠?往圓心外面擴(kuò)!靠近火堆!”
指令清晰而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圓心內(nèi)的空間被迅速利用起來。更多的濕麻袋、破衣服被擰干,鋪展在厚實的干稻殼上。漢子們小心翼翼地將新清理的濕稻谷攤開。谷倉的地面,以篝火為中心,如同展開了一幅幅由金鐵色稻粒繪制的奇異星圖。
**“咳…咳咳…”**角落傳來壓抑的咳嗽。王勝男懷中的小寶身體微微抽動了一下,眼皮顫動,似乎想努力睜開。王勝男立刻用更輕柔的動作擦拭他額頭的冷汗,低聲道:“小寶乖,沒事了,再睡會兒…”她抬眼看向葉夢情的方向,火光映著她疲憊卻異常專注的側(cè)影,那身影仿佛成了這絕望谷倉里唯一的支柱。王勝男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哽咽,抱著小寶的手臂更穩(wěn)了些。
球球似乎也被這陡然增大的動作和更旺的火光驚動了,它抬起頭,灰藍(lán)色的眼睛望向鋪開的稻谷。它鼻翼翕動,像是在仔細(xì)分辨空氣中那些微弱的氣味——濕谷的清新,泥土的腥氣,火焰的焦香,還有一絲…它不太喜歡的霉味。它喉嚨里又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呼嚕,似乎在表達(dá)某種憂慮。小鳳立刻注意到了它的不安,跑過來輕輕撫摸它的腦袋:“球球別怕,媽媽在想辦法,稻谷會保住的。”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地上仔細(xì)感受谷粒的周福老漢猛地吸了口氣,動作太大牽動了身上的傷痛,痛得他齜牙咧嘴,但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篝火正上方、被熱氣烘烤得最厲害的那一小片稻谷。
“快!快翻!”他嘶聲喊道,聲音因為急切而尖銳,“那…那一片!底下…要燙熟了!”
眾人一驚。只見篝火正上方那片區(qū)域的布片已經(jīng)被烤得發(fā)燙,靠近火焰邊緣的幾粒稻谷,外殼竟然隱隱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焦黃色!熱力不均!
葉夢情心頭一緊,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不顧燙手,直接用手快速地將那片區(qū)域滾燙的谷粒撥開、翻動。指尖傳來灼熱的刺痛,但她動作毫不停滯。
“所有攤開的谷粒!隔一會兒就翻動一次!離火近的翻勤點!遠(yuǎn)的也要翻!”她厲聲下令,聲音在谷倉里回蕩,“周叔,您看著火候!哪里過熱了立刻喊!”
“哎…哎!”周福老漢連忙應(yīng)聲,顧不上疼,手腳并用地在鋪開的稻谷區(qū)域爬動,如同一個守護(hù)幼苗的老農(nóng),用他畢生的經(jīng)驗去感受每一片區(qū)域的溫度與濕度。他的手就是最原始的探針,在谷粒與布料之間摸索。
翻動谷粒的動作立刻在谷倉內(nèi)展開。漢子們、婦人們,甚至受了輕傷能動的村民,都加入了進(jìn)來。他們學(xué)著葉夢情的樣子,用粗糙的手掌,或者用撕下的布片包著手,小心翼翼地將身前的谷粒翻動、撥散,讓被熱氣烘烤的一面轉(zhuǎn)到下方,讓濕氣重的一面暴露在相對干燥的空氣中。動作笨拙,卻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專注。每一次翻動,都帶起細(xì)微的塵土和稻殼碎屑,在火光中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