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著灰霧的濕冷,丁字柒叁號田邊彌漫開來的血腥氣和恐慌尖叫,如同無形的寒冰,凍結了本該屬于豐收的暖意。地上,年輕漢子抱著扭曲變形的小腿哀嚎翻滾,旁邊村民捂著手指出血的手掌,臉色慘白。幾粒沾著鮮血、閃爍著暗金冷光的稻谷滾在泥地里,像被遺棄的兇器。
“妖怪稻!會吸血的妖怪稻!”
“快跑!離遠點!別碰那些谷子!”
“他們種的不是糧食!是兇器!是錢家派來害我們的妖物!”
驚恐的呼喊如同瘟疫在人群中炸開,村民們如同躲避洪水猛獸,連滾帶爬地遠離田埂,遠離那滿地沾血、泛著不祥金屬光澤的稻穗。他們看向葉夢情一家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排斥,仿佛丁字柒叁號田里長出的不是救命的糧食,而是擇人而噬的妖魔。連監工劉大和周福老漢,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慘烈變故驚得面無人色,踉蹌著后退好幾步,眼神驚疑不定地在哀嚎的傷者、染血的稻谷和沉默的葉家夫婦之間來回掃視。
小鳳被這濃烈的血腥味和尖叫聲嚇得小臉煞白,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死死抱住葉夢情的腿,把臉埋進去,不敢再看。小寶緊抿著嘴唇,烏黑的大眼睛里沒有害怕,只有一種超越年齡的警惕和憤怒,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像一頭守護領地的小獸。
葉夢情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豐收的喜悅被碾得粉碎。金屬稻殼的堅硬和鋒銳,本是這變異靈稻在灰霧與腐蝕暴雨中頑強求存的盔甲,此刻卻成了將他們一家推向孤立深淵的“兇器”。恐慌一旦蔓延,之前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和鄰里關系,將瞬間崩塌。更棘手的是,這稻子如何收割?連枷無用,人手觸碰會被割傷,難道這辛辛苦苦種出的救命糧,只能眼睜睜看著爛在地里?
“傻兒…”葉夢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看向丈夫。
林傾城沉默地站在原地。他沒有去看恐慌逃離的人群,也沒有去看地上哀嚎的傷者和那幾粒刺目的染血稻谷。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越過眼前的混亂與血腥,落在了田埂旁那堆不起眼的“垃圾”上——那是之前開墾死地時,被硬土頑石崩斷了刃口、卷曲了尖頭的鋤頭和鐵鍬殘骸。斷裂的鋤刃像被啃噬過的骨頭,扭曲的鍬頭像垂死的鐵蛇,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著冰冷、死寂的鐵灰色光澤。
他眼底深處,仿佛有冰冷的星辰在無聲地轉動、推演。稻殼堅逾金鐵,邊緣鋒銳如刀…草木之器難傷分毫…鐵…唯有鐵器才能對付鐵器…但鐵器是用來破土開石的,如何讓它只剝去堅硬的外殼,而不傷及內里柔軟的米粒?如何讓它變得“溫柔”,成為馴服這金屬稻谷的“鐵牙”而非粉碎一切的鐵錘?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構思,在他被“傻氣”外殼包裹的浩瀚心神中,迅速勾勒、完善。他需要一件新的“農具”,一件能精準對付這身鐵甲的“剝殼器”。
他邁開沉穩得近乎凝固的步伐,走向那堆冰冷的鐵器廢料,高大的背影在恐慌四散的人群背景中,顯得異常沉默而突兀。
“他…他要去干嘛?”一個逃到遠處的村民驚魂未定,指著林傾城的背影。
“傻勁又犯了吧?一堆破銅爛鐵有啥好看的?”
“別管他了!快看看柱子和小六子的傷!這血流的!”
葉夢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蹲下身,快速檢查兩個傷者的情況。年輕漢子(柱子)小腿脛骨開放性骨折,斷骨刺破了皮肉,鮮血不斷涌出,情況危急。另一個村民(小六子)手指的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劉監工!周伯!麻煩搭把手!”葉夢情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和鎮定,“柱子傷很重,必須立刻止血固定!小六子傷口也要包扎!快去找干凈的布條和兩根直的木棍來!要快!”
她的鎮定像有魔力,瞬間壓過了部分恐慌。劉大和周福老漢如夢初醒,看著地上痛苦呻吟的同鄉,樸素的互助本能壓過了對“妖怪稻”的恐懼。
“好!好!葉家娘子,我們聽你的!”周福老漢一咬牙,轉身就朝村里跑,“我家有干凈麻布!我去拿!”
“我去找棍子!”劉大也反應過來,急忙在田埂邊尋找合適的樹枝。
其他幾個沒跑遠的村民,看著葉夢情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衣襟下擺干凈的里襯,動作麻利地先為小六子按壓止血,那份專注和果斷,讓他們臉上的恐懼稍減,猶豫著是否上前幫忙。
而此刻,林傾城已經蹲在了那堆冰冷的鐵器廢料前。他粗糙寬厚的大手,如同撫摸沉睡的猛獸,在一件件扭曲、斷裂、卷刃的廢鐵上掠過。指尖傳來冰冷、粗糲、帶著銹跡和泥土的觸感。他拿起半截鋤頭柄,掂量了一下,又放下。拾起一塊崩裂成鋸齒狀的鋤刃斷片,鋒利的斷口在灰暗光線下閃著寒光。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一把徹底扭曲變形、像麻花一樣擰在一起的鐵鍬頭,以及一根相對完好的鋤頭長木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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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根鋤頭長木柄,比劃了一下長度和粗細,又拿起那塊邊緣參差不齊、帶著天然鋸齒的鋤刃斷片,在木柄的一端比劃著位置。然后,他像沒看見斷片上鋒利的刃口一般,直接用手握住那冰冷的、帶著銹蝕和泥土的鐵片邊緣,用力地將其尖端抵在木柄末端堅硬處。
“嗤啦!”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鮮血瞬間從他緊握鐵片的指縫間滲出,染紅了冰冷的鐵銹和粗糙的木柄!
“傻兒!”葉夢情剛給小六子簡單包扎好,一抬頭就看到這一幕,心猛地一揪,失聲喊道,“你的手!”
林傾城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只是憨憨地抬起頭,對著葉夢情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點傻氣卻又無比純粹的笑容:“小姐姐…不疼…做…工具…打谷子…”那笑容里,有一種近乎執拗的專注,仿佛他手里握著的不是割破他手掌的兇器,而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