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亂做一團,香灰和燃燒的符箓四處飛散,將好端端一個大殿弄成個降神道場。
“原始安鎮,普告萬靈。岳瀆真官,土地祗靈!”
“得駐飛霞,騰身紫微。人間萬事,令我先知。”
“……”
甭管是什么咒,一氣念完,有人直喊到臉紅氣喘,看著倒還挺唬人的,也不知是否真有些本事。
殿中集結了國內數百名有頭有臉的道人,各人舞著一柄拂塵,有時不小心打到身邊同道身上。
紫檀木拂塵堅硬質密,實打實地抽在身上,霎時一片火辣辣地疼,殿里時不時傳來幾聲痛呼。
一場法事做下來,夢解不解得了還不知道,各人身上都多少挨了幾拂塵。
“哎呦哎呦!”有個老道士叫了起來,一看原來是被同道手上的符箓燎著了眉毛,原先那半白的長眉如今只剩下了一半,像只毛毛蟲臥在眼睛上方,非常滑稽。
明翟靈活地閃身躲避著拂塵和符箓,一邊樂得看眾人耍猴戲,一邊低低輕笑出聲。
突然他感覺到一道目光,覺得背后一陣幽涼,從帷帽下抬眼一看,正是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始終手不離酒壺,已經醉至眼神迷離。在旁人眼中,她在睨視著大殿,但明翟知道,她在看著自己。
那目光似乎有形質,仿佛萬千繚繞的絲線,緊緊纏繞在他身上,像玫瑰的毒刺扎進全身筋骨。那一瞬間,他只覺得仿佛置身鬼蜮,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與昨夜的殺手不同,那人最起碼是個活人,但是面對長公主,他感覺到的是真正的恐懼,就像人在面對鬼神一樣。
他毫不懷疑,若是公主想讓他死,那他此刻可能已經倒在地上了。
這種強大的壓迫感,在他看來,比褚師靖的帝王之氣更加可怕。那軟塌上倚著的美人,根本就不像個人!
好在長公主只看了他一小會,便別開了眼,他感到一陣輕松,從鬼蜮回了人間。
大殿中喧嚷吵鬧了半日,啟帝正襟危坐竟然不見一點不耐煩,仍然保持著帝王那高深莫測的微笑,明翟不由得佩服起他來。
日頭已經偏西,殿里的道士早已嗓子嘶啞,臉上漸漸漫上濃重的悲哀神色。拂塵再舞不動了,符箓也燒盡了。
燒完的符箓灰塵在殿上飄飄揚揚,夕陽從殿門口鋪灑進來,灰塵如白雪映著金光,最終塵埃落定。
無論是真有本事還是濫竽充數的人,都漸漸安靜下來,為自己終將到來的死亡默哀。
該來的總會來的,果然啟帝見眾人安靜下來,便道:“諸位道長,此夢何解?”
用盡畢生所學,終不得神明垂憐。
資歷最老的那一位道人將撫摸了數十載的老拂塵放在身側,顫巍巍跪下,重重叩首:
“此夢,無解。”
……
一陣極長、極長的沉默。
“無解?諸位的意思是,天不佑我天啟了?”啟帝的聲音仍帶著三分笑意,但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嗅到了血腥氣。
無人再回答,只是把身子俯得更低了。
天啟大街的行刑臺早有數十名劊子手等在那里了,手中的鍘刀發出渴血的嗡鳴。只等前朝一聲令下,這里就會成為一個血腥的人間煉獄。
而當眾人皆以為大局已定之時,明翟卻突然站起來,摘了帷帽,拱手施禮道:“此夢,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