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一下,凌家坉這部剛剛經歷恐慌的機器,再次緊張地運轉起來,但這次的基調,已經從最初的對抗性戒備,轉向了一種帶著悲憫、無奈卻又不得不為的救助。民兵們在孫大壯的指揮下,收起了明顯具有攻擊性的姿態,但仍然手持工具,在村口保持警戒,防止意外發生。婦女們則迅速行動起來,奔走相告,從各家各戶搬出積攢的干菜,找出最大的鐵鍋,到井邊挑水,在大隊部的院子里砌起臨時灶臺,點燃柴火。孩子們被大人們嚴令關在家里,但一雙雙充滿好奇和恐懼的眼睛,仍透過窗欞縫隙,緊張地望著外面這不同尋常的景象。
凌風、王福滿,以及會計老周,三人一起,心情沉重地走向那群停滯在村外、眼巴巴望著這邊的逃荒者。看到凌家坉有人主動走過來,逃荒隊伍里起了一陣小小的、帶著期盼的騷動,但很快又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用那種混合著絕望和最后一絲希冀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他們。
凌風快步走到那位仍然跪在冰冷地上的老人面前,彎下腰,伸出雙手,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將他攙扶起來。觸手之處,是硌人的骨頭和冰涼的、硬邦邦的破棉絮。老人的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在寒風中隨時會凋零的枯葉,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瑟瑟發抖。
“老爺爺,快請起,地上太涼了,跪久了傷身子。”凌風的聲音盡量放得柔和,帶著敬意,“我們是凌家坉生產隊的。你們的情況,我們都看到了。我們村今年也遭了災,糧食非常緊張,家家戶戶都難。但是,我們總不能看著幾百號鄉親餓死凍死在眼前。我們隊里商量了,決定集中全村的力量,給大家熬幾鍋熱乎乎的野菜糊糊,雖然稀,但能暖暖身子,墊墊饑,吊住命。但是,老爺爺,咱們得把話說在前頭,”凌風的語氣變得嚴肅而坦誠,“我們凌家坉能力就這么大,倉底那點糧食,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只能幫這一回,是救急。喝完糊糊,大家歇口氣,恢復點力氣,還得繼續往北走,去公社、去縣里找政府,那里才有指望。咱們不能停留,也不能進村,請你們一定體諒我們的難處。”
老人渾濁不堪、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瞬間涌出了混濁的、滾燙的淚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流淌下來,沖開了臉上的污垢。他枯瘦如雞爪般的手,死死抓住凌風的手腕,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泣不成聲:“謝謝……謝謝……小同志……謝謝凌家坉的恩人們啊……你們是好人……是天大的好人……一定……一定有好報……我們……我們喝完就走……絕不敢……絕不敢給恩人們添麻煩……我們……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啊……”老人說著,又要屈膝下跪,被凌風和王福滿死死扶住。
王福滿也提高了聲音,對著黑壓壓的逃荒人群大聲喊道,聲音在寒風中傳得很遠:“鄉親們!大家都聽清楚了!我們凌家坉能力有限,只能幫這一時!待會兒糊糊熬好了,大家按順序,排好隊,保證每人一碗!喝完以后,請大家一定按照我們指點的方向,繼續趕路!千萬別停留!也別想著進村!都是為了活命,咱們互相體諒!互相體諒啊!”
消息在逃荒隊伍中迅速傳開,響起了一片壓抑的、帶著哽咽和沙啞的感謝聲。“謝謝恩人!”“謝謝凌家坉!”“好人啊!”許多原本癱坐在地上的人,掙扎著相互攙扶站起來,眼中那死灰般的絕望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對于溫暖的渴望和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大隊部的院子里,幾口最大的鐵鍋被架在了臨時壘起的灶臺上,灶膛里柴火熊熊燃燒,發出噼啪的響聲,跳動的火苗帶來了一絲暖意。會計老周親自拿著秤,嚴格按照之前商定的、低到不能再低的比例,從倉庫里稱出金黃的玉米糝子,小心翼翼地、幾乎是數著顆粒般撒進翻滾著野菜和熱水的鍋里,幾個婦女拿著大鐵勺,不停地用力攪拌著,防止糊底。空氣中逐漸彌漫開野菜被煮爛后的特殊清香,混合著那一點點珍貴糧食的味道,這對于饑餓寒冷到極點的人們來說,無疑是世間最誘人、最能喚起求生欲望的氣息。
糊糊終于熬好了,雖然稀薄得幾乎能照見人影,里面絕大部分是切碎的干野菜和蘿卜纓子,玉米糝子少得可憐,但畢竟是滾燙的,是實實在在能進口的食物。在孫大壯和民兵們的努力組織下,逃荒的人們雖然虛弱,卻出乎意料地保持著良好的秩序,排起了幾條歪歪扭扭、卻無人插隊的長隊。每個人在領到那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糊糊時,雙手都顫抖著,眼中閃爍著淚光,迫不及待地、卻又小心翼翼地吹著氣,小口小口地喝起來。許多人一邊喝,一邊無法控制地流著眼淚,那淚水滴進碗里,和糊糊混在一起。整個場面,悲壯而沉默,只有喝糊糊的細微聲響和壓抑的抽泣聲。
凌風站在一旁,默默地、心情復雜地看著這一切。他看到有年輕的母親,自己餓得眼窩深陷,卻將碗里本就稀少的糊糊,用勺子一點點吹涼,先喂給懷里那個連哭都幾乎沒有力氣的嬰兒;看到有白發蒼蒼的老人,顫巍巍地捧著碗,將碗底最后一點糊糊連同粘在碗壁上的殘渣,都舔得干干凈凈;看到有看似是一家之主的漢子,將自己那份喝了一半,省下另一半,遞給了身邊更加虛弱、幾乎站不穩的同伴……極度的苦難,并沒有完全磨滅人性中最后的善良與互助,這景象,讓凌風感到一種錐心的疼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隊伍末尾一個景象吸引。一個看起來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蜷縮在母親單薄而破爛的懷抱里。那孩子瘦得真正是皮包骨頭,顯得腦袋特別大,一雙因為極度消瘦而顯得異常大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凌風,眼神里沒有其他逃荒者的麻木和恐懼,反而有一種孩童獨有的、近乎純凈的好奇和探究。凌風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最柔軟的部分輕輕刺了一下,又酸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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