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他開始了另一項更為隱秘而意義深遠的行動——“種子擴散計劃”。他決心將那些已經證明性狀優良、且外觀與普通種子差異極小的空間優化種,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播種到更廣闊的土地上去。
他首先通過最可靠的渠道——親情。給大姐凌慧的種子里,除了明面上的,他還悄悄混入了一些優化過的、產量更高、更耐瘠薄的紅薯塊莖和蕎麥種。他相信勤勞的大姐和姐夫,一定能讓這些種子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其次,利用人情往來。當有那些確實困難、人品也信得過的近親(如那位堂姑婆家,如果后續有能力耕種的話)來訪回禮時,李秀娥會在凌風的示意下,順便包上一小包“今年收成特別好、特意留的”菜籽或雜糧種,并熱情地叮囑種植要點:“這白菜籽出苗齊,長得快;這蕎麥不挑地,撒在邊角就行。”
在極少數與外界交流的機會中,比如公社組織的不多的經驗交流會(凌家坉因抗旱成功開始小有名氣),凌風會以“本地優選土種”的名義,極少量地贈送一些耐旱特性明顯的種子給其他大隊那些看起來踏實肯干、有鉆研精神的技術員或老農,并著重強調其適應性強、需水少的特點。
每一次種子的流出,凌風都會盡可能記下大致的流向和接收方的情況。他并不期望立刻看到效果,這更像是一場靜悄悄的、跨越時空的播種。他期待著,這些蘊藏著更強生命力的種子,能在異鄉的土地上,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頑強地生根、發芽、結籽。也許在下一個播種季,也許在更久遠的未來,當干旱再次來臨,這些悄然播撒的希望之火,能在某片土地上燃起一絲生機,挽救一些可能逝去的生命。這是一項隱秘而偉大的事業,只有凌風自己知道其意義所在。
凌家坉的相對安定和豐收,如同黑暗時空中的一座小小燈塔,光芒雖弱,卻堅定地亮著。凌風一邊沉穩地應對著復雜的人情世故,耐心地引導著年幼的弟妹;一邊在無人知曉的維度,為更廣闊、更艱難的土地,悄然播撒著未來的生機。生活的細流,夾雜著孩子們的歡笑、大人的嘆息、親戚間有來有往的箢子、以及那些悄然遠行的種子,在凌家坉這個小小的山村,緩緩流淌,奔向充滿未知卻又因努力和希望而顯得不再那么可怕的未來。
而凌家坉的豐收,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遠超出了這個小小山村的范圍。盡管凌風和王福滿刻意保持著低調,對外只說是“老天爺賞臉,加上社員們拼命干”,但“凌家坂打了深井,引出暗河,糧食滿倉”的消息,還是像長了翅膀的鳥兒,撲棱棱地飛過了干涸的河床、光禿禿的山梁,傳到了更遠的地方。這消息在普遍饑饉的年景里,顯得格外扎眼,不僅引來了求助的親戚,也終于引來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帶著審視和探究意味的關注。
這天晌午過后,日頭偏西,天氣依舊悶熱。村口的老黃狗正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喘氣,突然支棱起耳朵,警惕地望向村外塵土飛揚的小路。一陣低沉的、不同于牛車或板車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村莊午后的寧靜。不多時,一輛半舊的草綠色吉普車,像個風塵仆仆的甲蟲,搖搖晃晃、小心翼翼地駛進了凌家坉狹窄而坎坷的村路,最終“吱呀”一聲,停在了大隊部門口那片相對平整的土坪上。
這玩意兒在凌家坉可是個稀罕物!多少年也見不著一回。車剛一停穩,就立刻吸引了一群光屁股小孩和閑散老人的圍觀。孩子們既好奇又害怕,遠遠地圍著指指點點;老人們則瞇著眼,低聲議論著這是哪來的大干部。
車上下來三個人。為首的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風紀扣系得一絲不茍,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腋下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干部模樣。他身后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皮膚白皙,戴著眼鏡,顯得很斯文,手里拿著筆記本和鋼筆,眼神里帶著幾分初來乍到的拘謹和好奇。最后下來的是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黑臉漢子,穿著藍色工裝,下車后就靠在車頭抽煙,打量著這個偏僻的小山村。
王福滿和幾個隊委正在大隊部里商量秋收后的糧食分配細則,聽到外面的動靜,心里都是一緊,趕緊迎了出來。看到吉普車和這三位不速之客,王福滿心里直打鼓,臉上卻堆起熱情的笑容,快步上前:“哎呀,領導來了!歡迎歡迎!快請屋里坐!”他一邊招呼,一邊悄悄給旁邊的會計老周使了個眼色,老周會意,趕緊小跑著去張羅燒水泡茶。
那位戴眼鏡的中年干部主動伸出手,和王福滿握了握,語氣還算平和:“是凌家坉生產隊的王福滿隊長吧?我是縣農業局的,姓張,張明遠。這位是我們局里的小李,技術員。我們這次下來,主要是聽說你們大隊在今年這么嚴重的旱情下,抗旱救災工作搞得非常出色,特別是水利建設和糧食生產方面,取得了突出成績啊!局領導很重視,派我們下來調研學習,總結經驗,看看有沒有可能在全縣范圍內推廣。”
王福滿一聽是縣農業局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連忙把人讓進大隊部那間簡陋的辦公室。會計老周端上來幾碗用大葉子茶沏的、顏色深褐的茶水。張科長接過,道了聲謝,目光卻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間屋子,以及墻上的生產進度表和幾張簡陋的獎狀。
客套寒暄了幾句后,張科長便切入了正題,問題一個接一個,看似隨意,卻個個都點在關鍵處:“王隊長,聽說你們村打的深井,出水量很可觀?這在普遍缺水的情況下可不容易。這井的位置是怎么選定的?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勘測方法?還是靠老經驗?”
王福滿按照事先和凌風商量好的說辭,盡量往“集體智慧”和“艱苦奮斗”上引:“張科長,不瞞您說,主要是靠咱村的老把式,趙老蔫他們,對山形地勢熟。覺得村后那山洼子地勢低,往年雨水多的時候積水,就估摸著底下可能有水。再就是碰運氣,大伙兒一起下死力氣挖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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