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的晨霧還沒散盡,星木下的“長街”木牌已泛著微光。阿硯踩著露水走過石板路,每一步都能聽見鞋底與星砂摩擦的輕響——這聲音比去年更溫潤了,大概是往來的腳步磨圓了砂石的棱角,也磨軟了歲月的紋路。
街口的老絲瓜架上,新抽的藤蔓正順著火山藤支架往上爬,東域的竹篾纏著虛空的星藤,星藤又勾著西陸的焰絨繩,在晨光里織成張綠色的網。網眼間掛著幾個半青的絲瓜,表皮帶著淡淡的星芒,是去年混了星砂肥的種子結的,比尋常絲瓜長了近半尺。
“阿硯先生,您嘗嘗這個!”賣早點的李嬸笑著遞來塊剛出爐的絲瓜餅,餅面上撒著西陸的香料碎,咬一口,清甜里帶著微辣,“這是用焰朵姑娘新磨的火山巖粉和的面,說能讓餅更筋道。”
阿硯接過餅,指尖觸到餅面的溫熱,忽然想起焰朵剛來長街時的樣子。那時小姑娘扎著火焰辮,怯生生地躲在蒙克身后,連東域的瓷碗都不敢碰,怕自己粗糲的手掌把它捏碎。如今她不僅能說流利的東域話,還學會了用火山巖粉改良面食,長街的孩子們都喊她“焰朵姐姐”。
順著長街往里走,西陸鐵匠鋪的門已開了。焰生的兒子焰鐵正掄著小鐵錘敲打鐵塊,火星濺在他胳膊上的火焰紋刺青上,像真的在燃燒。鐵匠鋪的砧子換了新的,是用共榮合金鑄的,既抗東域的潮氣,又耐西陸的高溫,砧子旁還擺著星辭孫子星明做的星力風箱,拉動時能引動星砂助燃,省了不少力氣。
“阿硯爺爺,您看我打的小鐮刀!”焰鐵舉著剛打好的物件,刃口閃著冷光,刀柄纏著星藤,“星明哥說,在刃口刻上星軌紋,割草時能順著星力走,更省力。”
星明正蹲在角落調試星砂爐,爐子里的星砂泛著淡藍微光。他聞聲抬起頭,鼻尖沾著星砂粉末:“焰鐵你刻的星軌歪了,這樣引不動星力。”說著放下工具走過去,拿起小鑿子在刃口補刻了幾筆,“你看,要順著‘共生座’的方向,才能和地氣呼應。”
兩個半大的少年湊在一起,一個拿著錘子,一個握著鑿子,在晨光里認真地修改鐮刀。阿硯看著他們的側臉,焰鐵的輪廓像極了年輕時的焰生,星明低頭時的專注神情,則與星辭如出一轍。長街的風帶著鐵匠鋪的煙火氣,混著遠處傳來的兩生花香,像首無聲的歌謠,輕輕訴說著歲月的流轉。
長街中段的三界學堂里,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東域的夫子正教孩子們讀《萬域通志》,虛空的星師在黑板上畫星圖,西陸的薩滿則在演示香料草的用法。窗外的花壇里,小禾的孫女小穗正和幾個孩子一起種花,她們把東域的兩生花、虛空的星苔、西陸的火焰花種在同一個花盆里,用小鏟子拍實土壤時,臉上沾著的泥點都帶著笑意。
“小穗,你種的花能活嗎?”一個西陸男孩好奇地問,他的東域話說得還有些生澀。
小穗挺起小胸脯,辮子上的紅繩晃了晃:“我奶奶說,只要根纏在一起,就能活!你看這泥土,混了東域的腐葉、虛空的星砂、西陸的火山灰,比單獨一種土好得多呢。”
阿硯站在窗外,看著孩子們用小手把不同的花苗扶穩,忽然想起小禾臨終前的囑托。那時老人躺在病榻上,拉著他的手說:“先生,您要看著孩子們把花種下去……不同的花在一起,才好看。”當時他只覺眼眶發熱,此刻看著花盆里糾纏的根須,才真正明白那份牽掛。
午后的共榮庫格外熱鬧。三族的工匠正圍著新鑄的“萬域爐”討論改良方案,東域的陶匠說要加大爐膛,虛空的星鑄師建議增加星力引動裝置,西陸的鐵匠則堅持要加厚爐壁。吵到最后,焰鐵的父親笑著說:“不如讓孩子們來畫圖紙,他們的想法比我們活泛。”
果然,沒過多久,小穗就帶著幾個孩子跑來了,手里舉著張畫得滿滿的紙。紙上的爐子奇形怪狀,爐膛是東域的陶土做的,爐壁纏著虛空的星藤,爐口卻畫著西陸的火焰紋,最妙的是爐底,畫著幾個小小的輪子,旁邊寫著“能移動,去哪都能用”。
“這個好!”阿硯指著輪子,“以后不管是去東域的田埂,還是西陸的火山邊,都能帶著爐子走了。”
工匠們看著圖紙,紛紛點頭。東域的陶匠摸著胡須:“孩子們的心思就是單純,想到哪就畫到哪,不像我們,總想著這不行那不行。”
虛空的星鑄師也笑了:“是啊,當年我們造第一座共榮爐時,哪敢想爐子還能移動?還是孩子們膽氣壯。”
孩子們被夸得臉紅,小穗卻仰著臉說:“這是焰朵姐姐教我們的,她說想做什么就去試,試壞了再改嘛。”
阿硯看著孩子們跑遠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共榮庫的墻角,堆著些舊物件:星辭用過的星盤、焰生打壞的鑿子、小禾繡舊的帕子……都是他特意收起來的。這些物件上的磨損與痕跡,像一本本無聲的日記,記錄著長街的過往。
傍晚的長街亮起了燈。東域的燈籠、虛空的星紗燈、西陸的銅燈次第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冒出炊煙,東域的稻花香、虛空的星麥味、西陸的香料氣混在一起,成了長街獨有的氣息。
街口的老星木下,蒙克的孫子正給孩子們講故事,說的是當年阿硯帶著三族工匠修星砂路的事。孩子們聽得入迷,小穗突然問:“蒙克爺爺,那時的星砂路也像現在的長街一樣,有這么多好吃的嗎?”
蒙克哈哈大笑,絡腮胡里抖落幾粒星砂:“哪有這么好!那時的路坑坑洼洼,能走就不錯了。是你們的爺爺奶奶,一錘一鑿、一針一線,才把路鋪成了街,把街變成了家啊。”
阿硯坐在星木下的石凳上,看著長街的燈火在夜色里連成一片,像條溫暖的光河。遠處的同源湖傳來潮汐聲,規律而沉穩,像大地的心跳。他知道,第八十五章的故事,只是長街歲月里的一個片段,就像老星木上的一片葉子,會落下,也會有新的葉子長出來。
夜深時,阿硯最后一個離開共榮庫。他往登記簿上添了行字:“今日,長街孩童為萬域爐畫新圖,共榮庫添舊物三件。愿長街的煙火,歲歲不息。”寫完,他抬頭望向窗外,月光下的長街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絲瓜架的輕響,像在低聲訴說著未完的故事。
星木的葉子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樹下的“長街”木牌泛著微光。阿硯知道,只要這木牌還在,只要孩子們還在種花、打鐵、讀書,長街的故事就會一直延續下去,一年又一年,一章又一章,直到歲月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