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同源湖的水面時,“同源號”的三色帆還沾著夜露,在風(fēng)里輕輕顫動。星明正蹲在甲板上修補一張漁網(wǎng),網(wǎng)眼被昨夜的星斑魚刺破了幾個洞,他用東域的桑蠶絲線穿起針,指尖沾著星砂粉末——那是虛空的星力粘合劑,能讓線頭更順滑。
“星明哥,阿硯爺爺讓你去清點新航道的測繪圖呢。”小穗抱著個木匣子跑過來,辮子上的藍布條掃過船舷,帶起一串水珠。匣子是焰鐵用共榮合金打的,邊角刻著稻穗紋,里面裝著他們在無名島采集的土樣,黑的是火山巖碎屑,白的是星砂,黃的是東域常見的黏土,分層碼得整整齊齊。
星明抬頭時,陽光剛好落在他睫毛上,把瞳仁染成了琥珀色。他放下漁網(wǎng),指尖在網(wǎng)眼的破洞上輕輕一抹,星砂粉末遇光泛起微光,蠶絲線立刻與網(wǎng)面粘合成一片,“知道了。對了,那些土樣記得標(biāo)清楚采集位置,尤其是混著星斑魚鱗的那捧,里面有星力殘留。”
小穗踮腳往匣子里看,果然見最底層的土樣里嵌著些銀亮的鱗片,像碎掉的星星:“焰朵姐姐說,這魚鱗能做星力引信呢,比虛空的星晶還好用。”
“確實是好東西。”星明站起身,甲板被踩得咯吱響。他穿過堆著漁網(wǎng)和纜繩的過道,艙門的木框上刻著行小字——“東域歷四百一十六年,同源號首航”,筆鋒里既有東域書法的圓潤,又帶著虛空星文的凌厲,是他昨夜特意刻的。
阿硯正坐在艙內(nèi)的星木桌旁,桌上攤著新繪的航道圖,圖上用紅、藍、金三色筆標(biāo)出了三條航線:紅線沿著東域的河網(wǎng),藍線穿過虛空的星霧帶,金線繞著西陸的火山群島。他手里捏著支狼毫筆,筆尖懸在圖中央的空白處,那里該標(biāo)上新發(fā)現(xiàn)的無名島。
“來了?”阿硯抬眼,目光掃過星明手上的漁網(wǎng),“星砂補網(wǎng)的法子學(xué)會了?”
“嗯,比用西陸的火熔法省事多了。”星明把漁網(wǎng)往桌角一放,指著圖上的藍線,“這條星霧帶的星力波動記錄好了嗎?我測到三處異常點,怕是有暗礁。”
阿硯點點頭,從抽屜里取出個竹筒,倒出三卷獸皮紙。獸皮是西陸的焰牛革,鞣制時摻了東域的桐油,既柔韌又防水,上面用炭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都在這了。你看,這處波動最劇烈的地方,剛好對著虛空的‘?dāng)嘈茄隆?dāng)年你祖父就是在那處迷了航。”
星明的手指落在“斷星崖”的標(biāo)記上,獸皮紙被按出個淺淺的印子。他祖父的故事是長街老人常講的:當(dāng)年那艘“孤舟號”在星霧里打轉(zhuǎn)了七天七夜,最后靠著隨身攜帶的半袋東域稻種,順著稻種發(fā)芽的方向才駛出迷航區(qū)。
“我在無名島撿到塊木牌,”星明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塊朽木,上面刻著“孤舟”二字,字已經(jīng)快被海水泡沒了,“說不定是祖父當(dāng)年留下的。”
阿硯接過木牌,指腹撫過那些模糊的刻痕,忽然笑了:“你祖父啊,總愛在船上刻這些。當(dāng)年他說,木牌能替船記著走過的路。”他把木牌放在航道圖旁,“正好,新圖上該添個島名了,就叫‘孤舟島’吧,算對老伙計的念想。”
艙外傳來焰鐵的吆喝聲,他正指揮著長街的人往船上搬補給:李嬸的兒子扛著腌魚壇,壇口塞著星紗布;虛空的星師抱著捆星藤,藤上掛著星晶燈;西陸的老薩滿背來袋火山灰,說是給花籽當(dāng)肥料的。焰朵跟在后面,手里捧著個陶甕,甕里是新釀的果酒,酒液里泡著潮生園的三色花。
“阿硯爺爺,星斑魚處理好了!”焰朵掀開甕蓋,酒香混著花香漫進艙內(nèi),“焰鐵哥說用西陸的熏烤法做,再拌上東域的糟汁,保管好吃。”
阿硯看著艙外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這船艙太小了,裝不下滿船的熱鬧。他想起三十年前,長街的人還在為“該用東域的船型還是西陸的帆”吵得面紅耳赤,如今焰鐵能用東域的桐油鞣西陸的獸皮,焰朵會把三色花泡進虛空的星酒里,那些曾經(jīng)涇渭分明的“你的”“我的”,早就成了“我們的”。
“星明,”阿硯把筆遞給青年,“你來標(biāo)島名吧。”
星明握著狼毫筆,筆尖在圖上懸了懸,最終在空白處寫下“孤舟島”三個字。他刻意用了祖父那代人常用的筆法,橫畫里藏著西陸火焰紋的凌厲,豎畫帶著東域書法的綿長。
小穗趴在艙門口,手里晃著個星砂瓶,瓶里的鱗片在陽光下旋轉(zhuǎn)出虹光:“阿硯爺爺,焰鐵哥說要在島上建個燈塔呢,用星晶做燈芯,晚上能照三里地遠。”
“好啊。”阿硯望著窗外,同源湖的水波正順著新航道的方向漫向遠方,“再種上三色花,等明年花開了,就是最好的標(biāo)記。”
焰鐵剛好扛著根星木柱經(jīng)過,柱身上纏著星藤,是要拿去做燈塔骨架的。他聽見這話,大聲接道:“我這就去備花籽!保證種得比潮生園的還旺!”
星明放下筆,航道圖上的“孤舟島”三個字還洇著墨,旁邊的新航線像條發(fā)光的帶子,一頭連著長街,一頭扎進未知的水域。阿硯拿起那塊“孤舟”木牌,把它系在艙門的木框上,與“同源號首航”的刻字并排在一起。
“你看,”阿硯指著木牌,“老伙計沒走遠,還跟著我們呢。”
星明的指尖輕輕拂過兩塊木牌,忽然明白阿硯爺爺總說的“同源”是什么意思。不是把不同的東西磨成一個樣,而是讓東域的桑蠶吐出纏得住星砂的線,讓西陸的火焰烤得出帶著糟香的魚,讓虛空的星霧里長出能指引方向的花。就像這“同源號”,龍骨是東域的,帆是三色的,航圖上既有星軌也有河網(wǎng),卻誰也沒忘了自己的根。
午后的風(fēng)掀起三色帆,“同源號”再次啟航時,長街的孩子們追著船跑,手里揮著用星砂和焰絨做的小旗。阿硯站在船頭,看著孤舟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島上已經(jīng)有人在挖坑埋燈塔柱,星晶燈在陽光下閃著亮。
小穗忽然指著水面驚叫:“看!星斑魚群跟著船呢!”
無數(shù)銀亮的魚鰭劃破水面,像跟著航標(biāo)的星帶。焰朵笑著往水里撒了把星麥碎,魚群立刻圍攏過來,鱗片反射的光把船尾的浪花都染成了虹色。
星明低頭看著航道圖,忽然在“孤舟島”旁添了行小字:“此處可泊船,可種花,可照夜”。他想,等明年再來時,這里該有燈塔的光,有三色花的香,還有長街的人笑著說:“這島啊,跟我們那兒一樣暖。”
艙內(nèi)的獸皮紙記錄著星力波動,艙外的漁網(wǎng)曬著太陽,焰鐵在甲板上哼起了西陸的船歌,小穗用東域的調(diào)子跟著和,阿硯的手指敲著星木桌,打出虛空星軌的節(jié)拍。風(fēng)穿過三色帆,把這些聲音送向更遠的地方,像在說:這路啊,還長著呢,可我們有的是力氣走下去。
第九十四章的航跡,就這樣刻在了同源湖的波心,刻在了新繪的航道圖上,也刻在了那些跟著船跑的孩子的眼睛里——他們的瞳孔里,映著帆,映著島,映著一片連著一片的,叫做“共榮”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