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歷四百一十年秋分,同源湖的潮水漫過了第七級石階。阿硯蹲在岸邊,看著潮水里漂浮的星砂粒隨著浪頭起伏,像無數細碎的銀魚在游動。石階的縫隙里,還嵌著去年焰鐵鑿刻時濺落的火山巖碎屑,被潮水浸泡得泛著溫潤的光——那是他為了標記水位線,特意讓焰鐵在每級石階邊緣刻下的刻度,東域的數字旁總跟著虛空的星符和西陸的火焰紋,像三個并肩而立的老友。
“阿硯爺爺,星明哥說今日的星軌與潮位最合,適合下網捕魚!”禾苗舉著個竹編的小魚簍跑過來,簍子的提手纏著星藤,是星明幫她編的,“您看我這簍子,焰鐵叔叔在底部加了合金網,再小的魚都跑不掉!”
小姑娘的布鞋沾著湖泥,裙擺上別著朵半開的三色花,是從潮生園摘的。阿硯想起她母親小穗小時候,也是這樣舉著魚簍在湖邊跑,只是那時的魚簍還是純東域的竹編,經不起同源湖的風浪,如今混了星藤與合金,結實得能裝下半簍星砂。
遠處的湖面上,星明正撐著艘改良過的漁船。船身是東域的硬木,船底卻釘著西陸的火山銅板,防腐蝕;桅桿纏著虛空的星繩,能借著星力調整方向。他身邊的焰朵正撒網,網眼是東域的蠶絲線與星紗混織的,既細密又堅韌,網墜用的是焰鐵打的合金塊,上面刻著星軌紋,落水時能發出細微的聲響,據說能引魚入網。
“收網咯!”焰朵的喊聲順著風飄過來,帶著西陸口音特有的爽朗。網剛拉出水面,就見銀光閃爍——是同源湖特有的星斑魚,鱗片上的星芒在陽光下亮得晃眼。這些魚是星砂與湖水產的混種,肉質既有東域淡水魚的細嫩,又帶著虛空星霧洋海魚的鮮美,如今成了長街宴席上的珍品。
阿硯幫著把魚裝進竹簍,指尖觸到魚身的星芒,冰涼又光滑。星明擦著額頭的汗說:“阿硯爺爺,我們發現魚群總跟著星軌走,我在船底裝了星力引航器,跟著共生座的方向,一捕一個準。”他指著船艙里的陶罐,“焰朵還在罐子里釀了魚露,用的是西陸的發酵法,加了東域的酒糟,等腌好了給您送一罐。”
焰朵正把魚分類,聽到這話紅了臉:“還沒調好呢,上次腌的太咸,星明說加星蜜能中和,我試了試,果然好多了。”她手里的小刀是焰鐵打的,刃口薄如蟬翼,刀柄纏著星藤,“這刀快吧?焰鐵說加了同源湖的沉水鐵,切魚不粘刀。”
潮水漸漸退了,露出石階上的刻度。阿硯數著浪痕漫過的位置,剛好到第七級的“7”字中央——那是東域的數字,旁邊的星符閃爍著微光,火焰紋則被湖水浸得更深了。他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測水位時,三族的人還在為用哪種刻度爭論,如今這些不同的符號擠在同一塊石階上,倒像在互相問候。
“該去共榮庫了,”阿硯拍了拍禾苗的頭,“今天要給新收的星麥做標記,星明你記著把潮位數據抄一份存進去。”
共榮庫的門軸剛轉了半圈,就聞到一股酒香。是焰鐵在庫角埋的“三界酒”開封了,去年他成年時忘了挖,今年特意請阿硯來品鑒。酒壇打開的瞬間,香氣漫了滿庫——東域的兩生花香、虛空的星蜜甜、西陸的焰果烈,混在一起,竟比單獨一種酒更醇厚。
“阿硯爺爺您嘗嘗,”焰鐵倒了杯酒,酒液在杯壁上掛出三色的痕,“我爹說這酒得配著新烤的焰果糕吃,您等會兒,我去叫焰朵姐姐拿糕來。”
庫內的貨架又添了新物件。東域的織布機旁擺著虛空的星紗錠,錠子上纏著西陸的焰絨線;西陸的鐵匠砧上擱著東域的木工刨,刨刃閃著星砂磨過的光;最顯眼的是墻角的沙盤,里面堆著三族孩子用家鄉土堆的“小長街”,東域的瓦房、虛空的星頂屋、西陸的石樓挨在一起,門口的老槐樹下,還插著個小小的織坊模型。
“我要把今天的魚拓片存進去!”禾苗舉著張宣紙跑過來,上面是她剛拓的星斑魚圖案,魚鱗的星芒用星砂粉描過,“星明哥哥說,這魚是三族水系共生的見證,得好好收著。”
星明正在抄寫潮位數據,他用的紙是東域的桑皮紙,筆卻蘸了虛空的星液,寫出來的字在燈下泛著微光。“我加了星軌注釋,”他指著紙上的曲線,“這樣后人就能知道,今天的潮水為什么漲這么高。”
焰朵抱著焰果糕進來時,剛好撞見焰鐵在給魚拓片裝裱。他用的木框是自己打的,邊角刻著火焰紋,里面卻嵌著星明做的星晶片,能防潮。“糕來了!”她把盤子往桌上一放,剛出爐的糕點還冒著熱氣,表面的星砂碎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阿硯拿起塊糕,就著酒吃了一口。甜香、酒香、魚香混在一起,像把長街的日子都嚼進了嘴里。他看著孩子們在庫內忙碌——禾苗踮腳把魚拓片掛到高處,星明用星砂在沙盤里補刻新的星軌,焰鐵則在木框上添刻火焰紋,忽然覺得共榮庫像個活著的生命體,這些新添的物件就是它的血脈,讓它一年比一年豐滿。
暮色漫進庫門時,阿硯往登記簿上添了行字:“今日,同源湖潮至七級石階,收星斑魚三十尾,存魚拓片一幀、潮位數據一卷、新釀魚露一罐。”寫完,他抬頭望向窗外,夕陽正把長街的影子拉得很長,織坊的踏腳聲還在“咔嗒”響,像在為這一天的故事收尾。
離開共榮庫時,潮水已經退到第三級石階。阿硯踩著濕漉漉的石板往回走,聽見身后傳來孩子們的笑——是禾苗在教焰朵和星明用東域的方言唱《捕魚謠》,唱到跑調處,三人笑得直不起腰,聲音混著潮聲,漫過舊石階,漫過長街,漫向同源湖深處,像在告訴這片土地:新的故事,還在繼續生長。
星砂路的盡頭,潮生園的三色花在暮色里輕輕搖曳。阿硯知道,第八十九章的潮聲會漸漸平息,但長街的日子就像這湖水,退了又漲,漲了又退,每一次起伏,都帶著新的印記,把三族的歲月,磨得更溫潤,更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