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歷四百一十七年驚蟄,潮生園的泥土里翻涌著細碎的星芒。小穗蹲在新墾的花田邊,手里的竹鏟正小心翼翼地撥開表層的火山灰——那是西陸商隊留下的焰石粉混合而成的,黑紅相間的顆粒里,藏著幾粒剛頂破種皮的嫩芽,嫩黃的瓣尖泛著淡紫,像誰不小心打翻了顏料盒。
“小穗姐,星力計顯示這里的星軌波動異常!”不遠處傳來孩童的呼喊,是長街學堂的孩子們跟著星明來觀測星象。領頭的男孩舉著個巴掌大的銅制儀器,表盤上的星符隨著地底的震動輕輕跳動,邊緣刻著的東域“寸”與西陸“焰尺”刻度,在晨光里拼成個完整的圓。
小穗直起身,拍了拍沾著泥的裙擺。她的布鞋鞋尖縫著塊星晶片,是焰鐵特意給她釘的,說是能感應地底的星力流動。“別慌,”她笑著朝孩子們招手,“這是共榮花在扎根呢,星明哥說它們的根須會順著星軌生長,波動越厲害,長得越結實。”
孩子們立刻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指著泥土里的嫩芽。穿西陸樣式短褂的男孩指著株發(fā)紫的芽:“這顆肯定是焰蕊花的種!我爹說西陸的花根都是紫的!”梳著東域發(fā)髻的女孩卻搖著頭,指著另一株帶黃尖的芽:“不對不對,這顆才是三色花的苗,潮生園的三色花發(fā)芽時就帶黃邊!”
正爭論著,星明背著星砂袋從共榮庫走來。他的星紋長袍下擺沾著露水,懷里抱著卷新繪的《星軌花譜》,紙頁邊緣還沾著些風干的花瓣——那是孤舟島星田寄來的樣本,金紅紫三色的花瓣壓得平平整整,像夾在時光里的郵票。
“都別爭啦,”星明蹲下身,用指尖輕點泥土表面,星砂粒順著他的指尖滲入土中,在嫩芽周圍織出層淡藍的光網,“共榮花本就是混種,根須帶著西陸的紫,芽尖帶著東域的黃,中間這道銀線,是虛空星力滋養(yǎng)的痕跡,三者缺一不可。”
孩子們湊得更近了,鼻尖幾乎碰到泥土。穿焰絨背心的孩童忽然指著光網里的紋路:“星明哥,這光網的形狀跟您星譜上的共生座星軌一模一樣!”
星明展開《星軌花譜》,晨光透過紙頁,把上面的星軌圖映在花田上,果然與光網的紋路嚴絲合縫。“這就是星力引動的奇妙之處,”他指著圖上的標注,“共榮花的生長軌跡會自然貼合星軌,就像長街的路總跟著同源湖的水走,從來不會偏。”
花田另一頭,焰朵正往陶甕里裝新釀的花肥。甕是東域的粗陶,外面纏著西陸的焰絨繩,繩結處掛著顆星晶,陽光照過時,能在肥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這是用孤舟島的火山灰混著潮生園的落葉漚的,”她往肥里撒了把星砂粉,“星明說加了這個,共榮花的花瓣能映出星軌的影子。”
焰鐵扛著個新打的灑水壺從鐵匠鋪過來,壺身是共榮合金鑄的,壺嘴彎成稻穗的形狀,壺身上的火焰紋與星軌紋纏繞著爬上壺頂,像兩條交纏的藤蔓。“試試這個,”他把水壺遞給焰朵,粗聲粗氣的嗓音里帶著點得意,“壺底嵌了星晶過濾片,能把同源湖的水變成星力水,澆花時帶著光呢。”
焰朵接過水壺,往花田邊緣的水渠里倒了些水。果然,水流出來時泛著細碎的銀芒,落在泥土里,竟在地面畫出串小小的星符——那是虛空星族的“生長咒”,是星明教焰鐵刻在過濾片上的。“真好看!”她笑著說,“等共榮花開了,用這水澆,花瓣上肯定也能長出星符。”
正午的日頭漸暖,長街的貨郎推著獨輪車經過花田。車斗里擺滿了新做的物件:星木梳的梳齒間纏著焰絨穗,穗子上串著三色花干;陶制的香囊里裝著星苔孢子,袋面繡著共榮花的紋樣;最顯眼的是些小巧的星力燈,燈罩用東域的蠶絲紗做的,燈座卻是西陸的合金,點燃時能映出星軌的影子。
“小穗姑娘,要不要給孩子們帶些星力燈?”貨郎搖著銅鈴,鈴聲里混著花香,“昨晚新做的,焰鐵師傅在燈座上刻了共榮花,晚上放在花田邊,能引著星力往根須里鉆。”
小穗正幫孩子們給共榮花苗搭支架,聞言直起身:“要十個!等下學了讓他們掛在花田周圍,星明哥說今晚有流星雨,星力最足。”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幾個銅板,上面還沾著星砂——是幫共榮庫抄寫星軌記錄賺的。
貨郎接過銅板,又往小穗手里塞了個香囊:“這個送你,里面的星苔孢子是孤舟島捎來的,掛在花田邊,能讓泥土更肥。”香囊袋上的共榮花繡得活靈活現,金紅紫三色的絲線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朵剛從田里摘來的真花。
傍晚時分,星明帶著孩子們在花田邊掛星力燈。燈籠的光透過蠶絲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星軌影,與泥土里星砂的微光交相輝映,把花田變成了片流動的星海。小穗蹲在田埂上,往每個燈座旁埋了顆焰石粉塊——焰鐵說這樣能讓燈光更暖,適合共榮花夜間生長。
“快看天上!”有孩子忽然指著夜空,只見流星雨正拖著銀亮的尾跡劃過天幕,像無數支散落的星箭。星明趕緊舉起星力測向儀,屏幕上的星軌曲線劇烈跳動,與花田地面的光網紋路漸漸重合。
“星力在共鳴!”星明的聲音里帶著激動,“快把備用的星砂撒在花苗周圍,這是百年難遇的滋養(yǎng)機會!”
孩子們立刻捧著星砂袋圍過來,銀灰色的粉末在流星雨的光里輕輕飄落,落在嫩芽上,竟順著莖稈往上爬,在頂端凝成小小的星晶珠。焰朵提著星力水壺趕來,往珠上滴了點水,星晶珠立刻化開,順著葉脈流淌,把整株幼苗都染成了淡藍。
“它們在發(fā)光!”小穗的聲音帶著哽咽,看著那些原本嫩黃的芽尖漸漸透出金紅,紫黑的根須在泥土里舒展,像在星軌的指引下跳著舞。
阿硯站在花田盡頭的老槐樹下,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多年前,長街的人們第一次在潮生園種下三色花的情景。那時的花苗瘦弱,大家用東域的土、西陸的肥、虛空的星砂,一點點把它們養(yǎng)壯,如今,當年的花籽已經能與西陸的焰蕊花雜交,長出帶著三族印記的共榮花。
他從懷里掏出共榮庫的登記簿,借著星力燈的光,在第一百零一章的位置寫下:
“驚蟄日,潮生園共榮花萌芽,星力引動,根帶西陸紫,芽含東域黃,脈藏虛空銀。孩童掛星力燈于田畔,遇百年流星雨,星砂滋芽,苗始發(fā)光。
星軌為引,三族水土共養(yǎng),一花雖小,已是萬域共榮之兆。”
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混著孩子們的笑、星力燈的嗡鳴、遠處同源湖的水聲,像首溫柔的搖籃曲,哄著花田里的嫩芽快快長大。流星雨還在繼續(xù),銀亮的尾跡落在花田上,像給泥土蓋了層碎星被,也給長街的故事,鍍上了層永恒的光。
夜深時,花田的光漸漸柔和下來,共榮花的幼苗安靜地立在泥土里,金紅紫三色的紋路在月光下輕輕流轉。小穗最后一個離開,她往每個苗根旁又埋了顆從孤舟島帶來的火山泥塊,輕聲說:“快點長啊,等西陸商隊回來,要讓他們看看,長街的花,能開出三族的顏色。”
風穿過花田,帶著星砂的微腥、火山泥的灼熱、三色花的清甜,漫向長街的深處。共榮庫的窗還亮著,阿硯正把登記簿放進樟木箱,箱底鋪著的焰絨毯上,已經整整齊齊疊放了一百零一頁紙,每一頁都寫滿了長街的日子,像花田里的泥土,默默滋養(yǎng)著那些關于共榮的希望。
第一百零一章的夜,很長,也很短。長到足夠讓幼苗在星軌的指引下悄悄扎根,短到仿佛昨天才埋下花種,今天就已看見光。而長街的人們知道,這只是開始,就像共榮花的根須,會順著星軌,往更深的土里去,往更遠的地方去,終有一天,會讓繁花鋪滿所有相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