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的晨霜還沒被日頭曬化,老槐樹的枝椏上就落了幾只星雀。這些帶著星斑的鳥兒是虛空與東域的混種,羽翼在晨光里泛著青藍,卻學著西陸焰羽鳥的樣子,用喙啄著樹皮里的香料籽——那是去年焰朵做點心時不小心撒的,竟在樹縫里發了芽,如今長出的細枝纏著槐樹干,倒像給老樹系了條綠絲帶。
阿硯裹緊了厚襖子,踩著結霜的石板路往共榮庫走。路面的星砂被來往的腳步磨得發亮,嵌在石板縫里,像撒了把碎鉆,在霜氣里泛著淡紫微光。街角的早點攤已經支起來了,李嬸的兒子正往蒸籠里添星麥面饅頭,籠屜是西陸火山巖粉混東域陶土燒的,保溫又透氣,掀開蓋子時,白汽里飄著兩生花的甜香——是小穗奶奶新采的花,摻在面團里發酵,說能讓饅頭更松軟。
“阿硯爺爺,來兩個熱乎的!”攤主笑著遞過油紙包,手上的老繭磨得發亮,“這是新做的‘三色包’,餡兒是東域的豆沙、虛空的星蜜、西陸的焰果醬,您嘗嘗。”
阿硯接過包子,指尖觸到油紙的溫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李嬸剛嫁來時連搟面杖都拿不穩,如今她的兒子不僅能做三族合璧的點心,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星語,跟虛空的星商討價還價時毫不含糊。長街的日子就像這蒸籠里的熱氣,不知不覺間,就把不同的滋味融成了一鍋暖香。
共榮庫的門剛推開,就見星明抱著個星砂匣子沖了進來,匣子里的星砂正順著縫隙往外漏,在地上畫出蜿蜒的星軌。“阿硯爺爺!成了!”他鼻尖沾著星灰,眼睛亮得像共生座的主星,“我和焰鐵、焰朵試成了‘共榮爐’的新配方,用星力引動火山灰里的熱能,溫度剛好能烤出不焦的焰果糕!”
匣子打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星砂冷香與火山巖暖意的氣息漫出來。里面鋪著西陸的焰絨布,放著塊巴掌大的合金板,金紫紅三色在金屬里流轉,邊緣刻著三族的圖騰——東域的稻穗纏著虛空的星藤,星藤又纏著西陸的火焰花,與潮生園那朵三色花的紋路如出一轍。“這是焰鐵打的爐芯,”星明指著合金板,“他說加了同源湖的沉水鐵,導熱更勻;焰朵調的焰果醬里摻了星蜜,烤出來帶點清甜味。”
話音未落,焰鐵和焰朵也跑了進來,焰鐵手里舉著個新打的糕點模具,模具上印著長街的全景,老槐樹、星砂爐、共榮庫都刻得清清楚楚;焰朵則捧著個陶盤,盤里的焰果糕金黃金黃,表面撒著星砂碎,像落了層星星。
“您嘗嘗這個!”焰朵把陶盤遞過來,臉頰泛著紅,“這次沒烤焦,星明說星力輸出穩定了,焰鐵還在模具里刻了星軌紋,烤出來的花紋跟真的一樣。”
阿硯拿起一塊糕,入口先是焰果的微酸,接著是星蜜的清甜,最后竟嘗到點東域豆沙的綿密——原來焰朵偷偷加了點李嬸家的豆沙餡兒。他看著三個年輕人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他們父輩年輕時的模樣:星辭總愛把星砂撒在焰生的鐵砧上,焰生常故意用火星燎小禾的花籽包,小禾則偷偷往星辭的星盤盒里塞兩生花瓣。如今他們的孩子,也在用這樣吵吵鬧鬧的方式,把彼此的印記刻進生活里。
“模具上的長街,該添個潮生園。”阿硯指著模具邊緣,“那里的三色花今年開得最旺,得讓吃糕的人知道,長街的根在園子里。”
焰鐵立刻掏出小鑿子,在模具一角補刻了朵小小的三色花,星明用星砂在花瓣上描了圈光,焰朵則往陶盤里撒了把潮生園的花籽:“等這些籽落在長街的土里,明年就能長出新的花了。”
午后的長街突然熱鬧起來。是西陸的焰羽鳥商隊來了,這次不僅帶了香料和火山絨,還載著輛奇特的車——車身是東域的硬木做的,車輪裹著共榮合金,車廂兩側的窗欞糊著星紗布,透過紗布能看到里面擺著西陸的織機,織機上的絲線是東域的蠶絲混虛空的星紗,正織著幅“長街春耕圖”。
“這是我爹特意做的‘流動織坊’!”蒙克的兒子跳下車,他的東域話帶著點星語的調子,“能在馬車上織布,走到哪就把長街的故事織到哪。你看這圖上的人,東域的農夫牽著西陸的牛,虛空的星童在田埂上撒星砂肥,都是真事!”
長街的人都圍了過來,小穗擠在最前面,指著織錦上的孩童:“這是我!我在給花澆水!”焰朵也認出了織錦上的點心鋪,鋪子門口的幌子上繡著三色花,正是她去年新換的樣式。
阿硯看著織錦在風中輕輕晃動,圖上的長街炊煙裊裊,三族的人在田埂上并肩勞作,星砂路盡頭的潮生園里,三色花正開得絢爛。他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把過去封存在庫房里,而是讓那些日子里的溫度、味道、笑容,都變成能流動的光,織進新的生活里。
傍晚的潮生園里,新栽的火焰花已經冒出了花苞。小穗帶著幾個孩子在給花澆水,他們用的水壺是焰鐵打的,壺身上刻著星軌紋,星明在壺口嵌了塊星晶,能過濾同源湖的水,讓水質更適合花根生長。
“薩滿奶奶說,這些花要三族的孩子一起澆才長得旺。”一個西陸孩童舉著水壺,認真地說,“就像長街的日子,少了誰都不行。”
阿硯站在園邊的老星木下,看著孩子們的身影在花叢中穿梭。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新翻的泥土上疊成一片,像幅流動的畫。他往共榮庫的登記簿上添了行字:“今日,共榮爐新配方成,流動織坊載長街圖至,潮生園火焰花含苞。”寫完,他合上登記簿,指尖在封面上的“共榮”二字上輕輕摩挲——這兩個字的刻痕里,已經積了薄薄一層星砂,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也是新的故事正在生長的證明。
夜色漫上來時,長街的燈籠又亮了。星砂爐的紅光與各家的燈火連成一片,像條溫暖的河。遠處的同源湖傳來夜潮的聲音,規律而沉穩,像在為這片土地唱著古老的歌謠。
阿硯知道,第八十七章的故事,只是長街歲月里的一縷風,會吹過星木,吹過織錦,吹過潮生園的花苞,然后變成新的種子,落在泥土里,等著明天的日頭曬暖了,長出更蓬勃的篇章。而他要做的,就是守著這片土地,守著這些正在發生的故事,看著長街的煙火,一年又一年,在歲月的經緯里,織出更綿長的“吾鄉”二字。
星雀在老槐樹上睡著了,翅膀護著剛啄來的香料籽。長街的風帶著焰果糕的甜香,吹過共榮庫的窗欞,吹過孩子們的笑,吹過那些未完待續的日子,在夜色里,輕輕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