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歷三百七十四年清明,玄淵山腳下的共祭林迎來了第一縷晨光。
這片新開辟的林地格外熱鬧。東域的百姓扛著鋤頭,在林間開辟出蜿蜒的小徑,路邊插上剛折的柳枝,嫩黃的芽尖上還掛著晨露;虛空的生靈提著星砂燈,將淡紫色的光灑在新栽的星木上,樹干上立刻浮現出流動的星紋,像是在回應這份暖意。
守星站在共祭林的中央,看著工匠們將一塊巨大的“兩界碑”立在土中。石碑左側是東域的青石,刻著“追思”二字,筆鋒厚重如古山;右側是虛空的星巖,綴著星語符號“憶”,微光流轉似星河。碑座下埋著特殊的“共鳴石”,能同時感應東域的靈氣與虛空的能量,據說當兩界生靈的思念足夠真摯,石碑就會發出金紫交織的光。
“守星哥哥,你看我帶什么來了?”小花抱著一卷星砂布跑過來,布上用金線繡著東域的祭祖歌謠,旁邊用星語標注著對應的音節,“這是星子的母親連夜織的,她說虛空的星祭歌和你們的歌謠,調子居然能合上呢!”
守星展開星砂布,指尖拂過金線繡的“慎終追遠”四個字,果然,旁邊的星語符號排列節奏,與東域歌謠的平仄隱隱呼應。他忽然想起《兩界通志》里的記載:三百年前虛空裂隙初現時,曾有東域的樂師記錄,虛空生靈的星祭曲中,藏著與祖龍古謠相似的旋律。
“或許,兩界的先祖本就聽過同樣的風聲。”守星輕聲道,將星砂布交給一旁的樂師,“等下祭祀開始,就用這個合樂吧。”
正說著,共祭林外傳來一陣喧嘩。東域的孩子們排著隊走進來,每人手里都捧著一束“兩生花”——這是用東域的艾草與虛空的星苔嫁接而成的,花瓣一半翠綠帶露,一半銀紫泛光,放在鼻前輕嗅,能聞到草木香與星砂的清冽交織在一起。
“阿月說,要把花放在曾祖父的碑前。”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仰起臉,辮子上系著柳葉與星砂編成的繩,“曾祖父是當年守隕星谷的修士,她說虛空的星石能讓他‘聽’到我們說話。”
虛空的孩子們也跟著進來了,他們的小手里捧著發光的“憶星果”,果皮上能映出模糊的影像——那是用虛空的記憶能量凝結而成的,據說能讓思念的人看到先祖的模樣。領頭的星子舉著顆最大的憶星果,果面上映著個身披星甲的身影,他指著影像對守星說:“這是我的曾祖,當年他反對攻打東域,被異客長老們禁足,直到臨終前還在說,‘兩界該像星軌與山脈,各有軌跡卻共享天空’。”
守星的心輕輕一動。他想起父親留下的手記,里面記載著三百年前的守護者日記:“今日見虛空有生靈舉星燈示好,其燈語似在說‘同源’,惜戰事起,未能細問。”原來那些被忽略的善意,早已藏在時光的褶皺里,等著后世的手將其撫平。
辰時三刻,祭祀正式開始。東域的樂師奏響祭祖歌謠,竹笛與編鐘的聲音剛起,虛空的星琴就加入了進來,星砂布上的星語符號隨之亮起,兩種旋律交織在一起,竟沒有絲毫違和,反而像山與河的對話,沉穩中帶著靈動。
東域的百姓對著石碑行叩拜禮,動作莊重如對青山;虛空的生靈則微微躬身,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指尖溢出的星砂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星陣,像是在編織思念的網。守星站在兩界碑前,看著東域的老者用柳枝輕輕拂過碑上的“追思”二字,虛空的長老用星杖點觸星巖上的“憶”符號,石碑的共鳴石突然發出嗡鳴,金紫色的光順著碑身蔓延,將整個共祭林籠罩其中。
“快看!”小花指著空中,只見那些兩生花的花瓣開始飄落,在空中組成了奇異的圖案——既有東域的龍紋,又有虛空的星軌,最終融合成一只展翅的大鳥,朝著玄淵山的方向飛去。
更令人驚訝的是,東域先祖的石碑旁,星石上開始浮現出模糊的星影;虛空星石的周圍,泥土里鉆出了翠綠的草芽。阿月曾祖父的碑前,兩生花的花瓣落在憶星果上,果面突然清晰地映出一個畫面:三百年前,一位東域修士與一位虛空星使,曾在隕星谷的崖邊,共同種下一株不知名的幼苗。
“是真的……他們見過!”阿月的母親捂住嘴,淚水落在衣襟上,“我家祖輩一直說,曾祖父臨終前握著半塊星石,說‘那邊有朋友’,原來不是胡話!”
星子的父親也激動地指著星石上的星影:“那是我曾祖的星甲!他身邊的……是東域的修士!他們在交換東西——好像是東域的種子和虛空的星砂!”
守星望著那只展翅的大鳥虛影,忽然明白共祭的意義。所謂追思,從來不是困在過去的仇恨里,而是從先祖的足跡中,找到被遺忘的聯結。三百年前的硝煙下,早有跨越界域的善意在悄悄生長,就像此刻共祭林里的草芽與星紋,在看似不同的土壤里,扎著同一份渴望共生的根。
祭祀過半,孩子們開始了早就準備好的“跨域追思”。東域的孩子教虛空孩子放風箏,風箏上畫著各自先祖的故事——有守城門的老兵,有織星布的星女,線軸轉動間,風箏帶著兩界的顏料飛向高空,在金紫天幕上留下淡淡的軌跡;虛空的孩子則教東域孩子制作星燈,燈芯里裹著兩生花的花瓣,點燃后,燈影投在地上,竟是東域的“福”字與虛空的“安”符號重疊的樣子。
守星坐在兩界碑旁,看著一個東域小男孩將自己的虎頭鞋,放在虛空小女孩的星砂靴旁,說要讓“地下的爺爺”認識新朋友;看著星子把憶星果分給阿月,兩人湊在一起,對著果面里模糊的影像小聲嘀咕。風穿過林間,帶著柳絲與星砂的氣息,吹得石碑上的光紋輕輕晃動,像是在微笑。
“守星哥哥,你看石碑!”小花突然拉著他的衣袖,只見兩界碑的共鳴石上,竟自動浮現出一行新的字——東域的“和”與虛空的“同”,緊緊挨在一起,中間用金紫光帶連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牽起。
守星取出《兩界通志》,在今日的頁目下寫下:“清明與星祭共生,非因儀式相同,實因思念同源。兩界先祖的足跡,在共祭林的光里交匯,告訴我們:仇恨會隨歲月褪色,而善意能穿透時光,長成連接彼此的橋。”
夕陽西下時,共祭林的光漸漸淡去。東域的百姓開始收拾祭品,卻特意在虛空星石旁留下了青團;虛空的生靈收起星燈,臨走前將憶星果的核埋在東域的土地里,說明年或許能長出會發光的果樹。
守星最后一個離開共祭林,轉身時,看到兩界碑的光紋里,似乎藏著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個身披東域戰甲,一個綴著虛空星甲,正并肩望著遠方的天空。他忽然覺得,這或許就是先祖們真正的心愿:不是后世子孫跪在碑前哭泣,而是帶著他們未竟的善意,在同一片天空下,笑著往前走。
晚風拂過玄淵山,吹得柳枝與星木的葉梢相碰,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兩界的先祖在低聲交談。守星望著共祭林的方向,那里的微光還未散盡,像是在預示著,明天的太陽升起時,這片土地上,又會開出新的、屬于兩界共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