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歷四百零三年夏至,共祭林的星木已長得需三人合抱,樹身的年輪與星軌紋徹底擰成麻花狀,陽光透過枝葉灑下的光斑,竟在地上拼出三族圖騰交織的圖案——東域的稻穗、虛空的星藤、西陸的火焰花,在光影里緩緩流轉,像幅活的織錦。
阿硯坐在星木下的石凳上,手里摩挲著塊磨得光滑的火山巖,巖面上用星液和朱砂畫著朵三色花,是焰生去年送他的生辰禮。石桌上擺著三碗新沏的茶,東域的云霧茶、虛空的星葉茶、西陸的香料茶,茶湯在碗里泛著不同的光澤,卻都飄向同一個方向——孩子們聚集的“同輝壇”。
壇前的空地上,三族的少年正比試“三界技”。東域的小禾蒙眼辨五谷,指尖剛觸到陶罐,就笑著喊:“是星辭偷偷換的星麥!顆粒比東域的麥籽圓!”虛空的星辭則閉著眼調整星砂的流向,讓星砂在沙盤里匯成條光河,恰好繞過焰生埋的小石子——那是西陸孩子常玩的“藏鋒戲”。
焰生最是熱鬧,掄著把小鐵錘在石板上敲打,火星濺在星砂路上,竟燙出串小小的火焰紋,與星砂的光交織成金紅相間的線。“看我的‘星火燎原’!”他得意地喊,卻沒注意星砂路盡頭,小禾悄悄撒了把兩生花種,種子遇熱便發了芽,順著焰生燙出的紋路瘋長,轉眼就開出片迷你三色花。
阿硯看著那片突然綻放的小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見到西陸使者,對方遞來的火山巖上還帶著灼人的溫度,那時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西陸的火焰能催開東域的花,虛空的星砂能滋養西陸的草。就像此刻石桌上的茶,云霧茶里飄著星葉的清香,星葉茶里混著香料的微辣,香料茶里又纏著云霧的甘冽,早已分不清哪是哪的滋味。
“阿硯先生,‘共榮庫’的新鎖卡住了!”學徒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共榮庫前圍了群孩子,正七手八腳地擺弄新鎖。這鎖是用共榮爐的合金重鑄的,鎖芯嵌著三族的種子——東域的稻種、虛空的星草籽、西陸的香料籽,需三族少年合力轉動鑰匙才能打開。可今天不知怎的,星辭轉不動虛空的星紋鑰,焰生的火焰鑰也卡得死死的,只有小禾的稻穗鑰能靈活轉動。
“是受潮了吧?”小禾蹲下來,鼻尖幾乎貼著鎖孔,“昨天的雨太大,稻種肯定發脹了。”
焰生急得直拍鎖身:“我就說該用火山漆封死鎖芯!你們偏說要讓種子透氣,現在好了吧?”
星辭卻突然指著鎖孔邊緣:“看,有菌絲!”眾人湊近細看,果然見鎖孔里鉆出些透明的細絲,是稻種發的芽,正順著鎖芯的縫隙往星草籽和香料籽里鉆,像在給它們“搭橋”。
阿硯心里一動,想起白老留下的《物生記》里寫:“萬物相生,不在強融,在引渠。”他示意孩子們讓開,輕輕往鎖孔里滴了滴星露——那是星辭隨身攜帶的,用虛空晨露和東域溪水混的。星露滲入的瞬間,菌絲突然發亮,順著星露的軌跡瘋長,竟在鎖芯里織成張光網,將三族種子牢牢連在一起,“咔噠”一聲,鎖開了。
“是‘共生絲’!”星辭捧著星露瓶,眼睛發亮,“星學院的先生說,不同種子的根須碰到一起,會分泌這種絲,能讓彼此長得更旺!”
孩子們歡呼著沖進共榮庫,里面的藏品又多了不少。東域的織布機旁擺著虛空的星紗錠,西陸的鐵匠砧上擱著東域的木工刨,最顯眼的是墻角的新沙盤,里面堆著三族孩子用各自家鄉的土堆的“小世界”,東域的梯田繞著虛空的星山,星山腳下淌著西陸的火焰河,河岸邊插著塊小木牌,寫著“我們的家”。
“我要把新繡的帕子放進去!”小禾從懷里掏出塊絲帕,上面用三色線繡著星砂路的全景,路盡頭的同輝壇上,三族的孩子手拉手圍著世界箱,“這是我娘教我繡的,她說針腳要像星砂路的石板,一針壓一針才結實。”
焰生則抱來把剛打好的小鐮刀,刀身是共熔合金的,刀柄纏著星紗布,上面刻著火焰紋和稻穗:“這是給西陸商隊的,他們總說東域的鐮刀割不動香料草,我在刃口加了星砂,保準好用!”
星辭放下星露瓶,小心翼翼地往庫里放了個星砂球,里面封存著三族孩子的笑聲:“星師說,星砂能記住聲音,等明年打開,我們還能聽見今天的笑。”
阿硯看著他們踮腳擺放物件的認真模樣,忽然注意到屋頂的天窗。陽光透過天窗照進來,在地面投下個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動著無數細小的塵埃——東域的土塵、虛空的星塵、西陸的火山灰,在光里旋轉飛舞,像無數個縮小的世界在交融。
傍晚的星砂路格外熱鬧。三族的人們聚在路邊的“共榮市集”,東域的攤販用星砂計數器算賬,虛空的星商學著西陸的吆喝叫賣,西陸的香料師則在東域的陶鍋里熬制新香料。市集中央的篝火堆旁,老人們正給孩子講故事,東域的嬤嬤說守星先生種兩生花的事,虛空的長老講小花奶奶織星砂布的傳說,西陸的薩滿則添了段自己編的:“后來啊,守星先生的木劍沾了西陸的火,小花奶奶的星砂布繡了東域的花……”
孩子們聽得入迷,小禾突然問:“那他們現在在哪呢?”
阿硯指著星木的方向,那里的三色花在暮色中輕輕搖曳:“在花里睡著呢。你看那花瓣上的紋路,金的是東域的河,紫的是虛空的星,紅的是西陸的火,他們把自己變成了養分,好讓我們的日子長得更旺。”
焰生似懂非懂地點頭,突然拉起星辭和小禾往星砂路盡頭跑:“我們去種三色花!讓它們順著路長,一直長到西陸的火山上!”
阿硯看著他們跑遠的背影,星砂路在暮色中泛著淡紫色的光,像條會發光的絲帶,系著共祭林、貿易港、三界學堂,系著所有正在發生的故事。他拿起石桌上的火山巖,巖面的三色花在暮色里隱隱發亮,忽然明白所謂“長歌”,從不是某個英雄的獨唱,而是無數平凡日子的合唱——是孩子們的爭吵與和好,是工匠們的較勁與妥協,是三族的炊煙在同一片天空里交織成的云霞。
夜深時,共榮庫的燈還亮著。阿硯最后一個離開,鎖門時特意看了眼鎖芯,那簇共生絲已經長粗了不少,稻種的芽纏著星草籽,星草籽的根又抱著香料籽,在鎖芯里結成個小小的球,像顆正在孕育的種子。
他往登記簿上添了行字:“今日,共榮庫的鎖芯里,長出了第一簇共生絲。”窗外的星砂路上,三色花的影子在月光里輕輕晃動,像在應和。遠處的三界工坊傳來晚歸工匠的笑聲,東域的陶匠哼著西陸的調子,西陸的鐵匠用虛空星語數著步數,虛空的星鑄師則在學東域的童謠,三種聲音混在夜風里,順著星砂路,流向共祭林的深處,流向每個等待被點亮的黎明。
星木的葉子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像在低聲吟唱一首沒有歌詞的長歌。歌里有東域的晨露,有虛空的星砂,有西陸的火焰,有孩子們的笑聲,有三族的煙火,有無數個“我們”在時光里,把“不同”釀成了“共榮”的甜。而那些散落在星砂路上的三色花,正趁著夜色悄悄結籽,準備在明天的晨光里,撒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