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的晨霧還未散盡時(shí),守星已站在共祭林的入口。昨夜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里浮著草木與星砂混合的清潤氣息,兩界碑的金紫光紋在濕漉漉的石面上流轉(zhuǎn),像極了活物的脈絡(luò)。他腳下的泥土里,藏著星子埋下的憶星果核,此刻正頂著嫩芽,芽尖泛著淡淡的紫——那是虛空能量與東域土壤交融的痕跡。
“守星哥哥!”小花的聲音從霧里鉆出來,她身后跟著一群孩子,東域的娃娃們提著竹籃,里面裝著剛蒸好的青團(tuán),艾草香混著水汽漫開來;虛空的孩子們捧著星砂罐,罐子里的星砂被晨露打濕,折射出細(xì)碎的光。“阿月說,今天要給兩界碑描金呢!”
阿月從霧里跑出來,辮子上的柳葉沾著水珠,手里舉著支特制的金筆——筆桿是玄淵山的紫竹,筆尖裹著星砂混合的金粉。“星子他們在后面,正搬拓印石呢!”她指著身后,幾個(gè)虛空少年扛著塊半透明的星巖,巖面上能看到淡淡的紋路,正是兩界碑上“和”與“同”二字的拓本。
守星笑著接過金筆,指尖剛觸到筆桿,就感覺到一股溫和的能量順著手臂蔓延——那是紫竹的靈氣與星砂的能量在共鳴。他想起父親手記里的話:“萬物有靈,靈犀一點(diǎn),便勝卻千言萬語。”
孩子們圍在兩界碑旁,東域的娃娃踮腳給虛空同伴遞青團(tuán),虛空的孩子則把星砂撒在同伴的發(fā)間,說是“會帶來好夢的星塵”。守星蘸了金粉,小心地沿著碑上的紋路描繪,金粉落下的瞬間,光紋立刻亮了幾分,連帶著周圍的兩生花也簌簌抖動,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在地上暈開小小的金紫色光斑。
“快看!”星子突然指向天空,只見晨霧中飛來了一群鳥,領(lǐng)頭的是東域的青鸞,尾羽拖著翠綠的光帶;跟在后面的是虛空的星雀,翅膀扇動時(shí)灑下點(diǎn)點(diǎn)星輝。它們盤旋在兩界碑上空,青鸞的鳴叫聲清越,星雀的啼鳴帶著顫音,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竟像是在唱一首完整的歌謠。
“是先祖?zhèn)兟牭搅藛幔俊币粋€(gè)扎著雙丫髻的小女孩仰著臉,手里的青團(tuán)都忘了吃。她身邊的虛空小男孩舉起星砂罐,往空中撒了把星砂,星砂在空中凝成小小的光字:“一定是!”
守星停下筆,望著那群飛鳥。他想起三百年前的記載:東域的護(hù)林人曾在玄淵山見過星雀,當(dāng)時(shí)以為是不祥之兆,一箭射傷了它;而虛空的星使日記里,也曾記錄過誤捕青鸞,最終放歸山林的事。那時(shí)的隔閡,像層厚厚的冰,而此刻飛鳥同棲,倒像是冰融后的春水,自然而然地流淌。
拓印石很快被架在兩界碑旁,星子和阿月合力將墨汁涂在碑上——墨汁是用東域的松煙與虛空的星露調(diào)的,涂在石面上,金紫光紋便順著紋路滲進(jìn)拓印石里。當(dāng)白宣鋪上去,守星用竹刷輕輕一刷,“和”與“同”二字便躍然紙上,字邊還暈著淡淡的金紫光暈。
“要送去哪里呀?”孩子們圍過來看拓片,東域的孩子想送到城里的學(xué)堂,虛空的孩子想掛在星砂塔上。守星看著他們爭執(zhí),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信——玄淵山書院的山長與虛空星學(xué)院的院長聯(lián)名,說要合編一本《兩界語林》,收錄東域的詩詞與虛空的星歌。
“不如送去書院吧。”守星笑著提議,“讓先生們把這兩個(gè)字教給更多孩子,好不好?”
孩子們立刻點(diǎn)頭,七手八腳地將拓片卷好,由阿月和星子帶著,往山下的書院跑去。晨霧漸漸散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兩界碑上,光紋變得更加明亮,連帶著周圍的草木都像是鍍上了一層金紫邊。守星蹲下身,看著那株憶星果的嫩芽,忽然發(fā)現(xiàn)它的根須處,纏著一縷極細(xì)的青鸞羽毛。
他剛站起身,就見林外走來一群人。東域的老木匠扛著木料,虛空的星織師提著絲線,為首的是書院的山長與星學(xué)院的院長。“守星小友,”山長撫著胡須,手里拿著卷竹簡,“我們想在這林里建座‘共鳴亭’,你看如何?”
星學(xué)院的院長是位白發(fā)老者,他展開星砂繪制的圖紙,上面的亭子樣式很特別——頂是東域的飛檐,鋪著虛空的星砂瓦;柱是虛空的星木,刻著東域的云紋。“亭子里要放口鐘,鐘身鑄著東域的山川,鐘錘鑲著虛空的星核,敲起來,兩界都能聽見。”
守星看著圖紙,忽然注意到亭柱的位置,正好在兩界碑與那株憶星果苗之間。他想起昨夜小花說的,她母親織的星砂布上,東域歌謠與虛空星語的韻腳能合上——原來真正的共鳴,從不是勉強(qiáng)對方變成自己的樣子,而是像這亭子一樣,各自保留棱角,卻能并肩站成風(fēng)景。
老木匠已經(jīng)開始丈量土地,他的墨斗線里摻了星砂,拉出的線在陽光下泛著微光;星織師則在旁邊比劃,指尖流出的星絲纏繞在木料上,像是給木頭鍍了層保護(hù)膜。山長打開竹簡,上面是東域歷代關(guān)于“和”的論述,院長取出星砂板,上面刻著虛空關(guān)于“同”的星諺,兩人湊在一起,正逐字逐句地對照,時(shí)不時(shí)發(fā)出會心的笑。
“守星哥哥!”小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舉著張紙,“書院的先生說,要把這兩個(gè)字刻在書院門口!還讓我們想句兩界都懂的話!”
紙上是孩子們的涂鴉:東域的孩子畫了棵大樹,樹枝上停著青鸞與星雀;虛空的孩子畫了片星空,星群組成了“家”的形狀。守星看著畫,忽然想起父親手記末尾的那句話:“所謂兩界,不過是同住一片天地的鄰居,抬頭能見同一片星辰。”
他拿起筆,在畫的空白處寫下:“星木成林,文脈共生。”
東域的老木匠念了一遍,點(diǎn)頭道:“好!樹木成林才擋風(fēng),文脈共生才長久。”虛空的星織師用星語念了一遍,也笑著說:“星砂聚成河,文字連成橋,正是這個(gè)理。”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跟著念,東域的娃娃念得字正腔圓,虛空的孩子帶著點(diǎn)星語的顫音,兩種語調(diào)混在一起,像晨霧里的鳥叫,自然又鮮活。守星望著遠(yuǎn)處,阿月和星子正帶著書院的學(xué)生們往這邊來,他們手里捧著書,東域的《詩經(jīng)》與虛空的《星詠》在陽光下閃著光。
老木匠已經(jīng)開始鑿第一根亭柱,星木堅(jiān)硬,卻在他的鑿子下溫順地剝落木屑,木屑里混著星砂的光點(diǎn),落在地上,竟長出了細(xì)小的青苔;星織師的星絲纏繞在飛檐上,被陽光一照,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光帶,將周圍的兩生花串在一起,像掛了串會發(fā)光的簾子。
山長與院長還在比對竹簡與星砂板,偶爾為一個(gè)詞的譯法爭論——東域的“知音”,虛空的星語里沒有完全對應(yīng)的詞,最后他們笑著約定,就叫“星音”,既像星辰的聲音,又含著知己的意。
守星走到憶星果苗旁,蹲下身子,看著那縷青鸞羽毛。風(fēng)過時(shí),羽毛輕輕顫動,果苗的葉子也跟著晃,像是在回應(yīng)。他忽然明白,三百年的隔閡,或許從不是因?yàn)榻缬虿煌且驗(yàn)樯倭诉@樣的時(shí)刻——有人愿意蹲下來,看看對方的世界里,羽毛如何與嫩芽說話。
亭柱漸漸立了起來,東域的云紋與虛空的星軌在柱身上纏繞,沒有誰覆蓋誰,反而像兩條互相追逐的河。老木匠敲響了第一錘,聲音傳到很遠(yuǎn),玄淵山的書院里,先生們停下講課,側(cè)耳傾聽;虛空的星砂塔上,星使們抬頭張望,臉上露出微笑。
守星抬頭望向天空,青鸞與星雀已經(jīng)飛走了,但陽光穿過枝葉灑下的光斑,卻像它們留下的羽毛。他想起小花母親織的星砂布,想起孩子們交換的青團(tuán)與星砂,想起山長與院長爭論的“星音”二字,忽然覺得,所謂兩界,從來不是地圖上的線條,而是人心間的橋梁——有人添一塊磚,有人加一片瓦,橋就慢慢成了。
傍晚時(shí),第一片亭瓦被鋪了上去,星砂瓦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色的光,照亮了周圍的兩生花。守星站在兩界碑旁,看著那行“星木成林,文脈共生”,忽然想給遠(yuǎn)方的父親寫封信,告訴他:這里的樹,開始朝著同一個(gè)方向生長了;這里的字,開始說著同一句話了。
晚風(fēng)帶來了書院的讀書聲,東域的《詩經(jīng)》與虛空的《星詠》交織在一起,穿過剛建好的亭柱,繞著兩界碑打了個(gè)圈,然后朝著更遠(yuǎn)的地方飄去。守星知道,這聲音會像種子一樣,落在東域的田野里,落在虛空的星砂上,等到明年春天,或許會開出更多意想不到的花。
共祭林的光,在暮色中漸漸變得柔和,像一層溫暖的紗,蓋在新栽的星木與老槐樹上,蓋在孩子們的笑臉上,也蓋在每一個(gè)愿意相信“共生”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