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的晨霧還沒散盡,流動織坊的木輪就碾著星砂路的露水響了起來。蒙克的兒子阿焰正蹲在車下調試織機的踏腳,他穿了件東域樣式的短褂,袖口卻縫著西陸的火焰紋補丁,褲腳卷到膝蓋,露出小腿上剛被星雀啄出的小紅點——那是今早喂鳥時不小心被蹭的。
“阿焰哥,線軸又卡住了!”車篷里傳來焰朵的聲音,帶著點著急的調子。她正踮著腳鉤織機頂端的經紗,辮梢的藍布條(那是虛空星族的信物)掃過織錦上“春耕圖”的一角,把農夫的草帽蹭得歪了些。
阿焰笑著鉆回車里,手指在纏結的星紗線軸上轉了兩圈,星紗立刻順溜地滑了出來。“得順著星軌的紋路繞,”他手把手教焰朵調整張力,“你看這根銀線,對應北落師門星,得比紅線緊三分,織出來的星光才夠亮。”焰朵的指尖在星紗上蹭出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塵,她忽然指著織錦邊緣:“這里該加朵三色花,潮生園的花都開了。”
車外傳來李嬸的吆喝:“阿焰!新蒸的星麥饅頭要不要?給焰朵也帶兩個!”竹籃遞進來時,還冒著白汽,里面躺著幾個圓滾滾的饅頭,饅頭頂上點著紅曲,像小太陽。阿焰接過籃子,發現底層藏著罐焰果醬——是李嬸特意給焰朵裝的,知道她愛用這個抹饅頭。
長街的人漸漸多了。東域的貨郎推著掛滿星木梳的獨輪車經過,車鈴叮鈴響,梳齒上纏著西陸的焰絨穗;虛空的星醫正在老槐樹下擺診,藥箱里既有東域的兩生花干,也有西陸的火山泥膏,他給張大爺貼膏藥時,用的是星語混著東地方言:“這膏子得烤熱了貼才管用,您家灶膛還有火不?”
織坊的踏腳聲成了長街的背景音,“咔嗒、咔嗒”,和著貨郎的鈴鐺、星醫的叮囑、李嬸的叫賣,像支沒有樂譜的歌謠。阿硯提著個藤筐走過來,筐里裝著剛從潮生園摘的三色花,花瓣上還沾著露水。“把這個繡在織錦的角落,”他把花遞給焰朵,“昨天星明說,共生座的星象顯示,今日宜添新色。”
焰朵挑了朵開得最盛的,用星紗線細細地繡起來。花莖剛繡到一半,就見星明抱著個星砂量筒跑過來,筒里的星砂正順著刻度線緩慢上升。“阿硯爺爺!同源湖的水位漲了半寸!”他額角的汗珠掉進量筒,星砂立刻泛起漣漪,“我測了星軌,這是三族水系共振的征兆,今年的收成肯定好!”
阿焰從織機下抽出塊木板,在上面飛快地畫著水位線:“得把這個記下來,焰鐵說要給灌溉渠加個自動閘門,就用這個數據校準。”他畫到第三道線時,忽然停筆笑了——木板邊緣的木紋里,還嵌著去年焰朵掉的星紗線頭,藍瑩瑩的,像條小蟲子。
正午的日頭曬得織坊的木頭發燙,阿焰把織坊的側窗都支了起來,風帶著長街的煙火氣灌進來,吹得織錦上的絲線輕輕顫動。焰朵正繡到孩童追星雀的圖案,星明蹲在旁邊幫她穿針,兩人的影子投在織錦上,和圖里的孩童重疊在一起,竟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你看!”焰朵忽然指著窗外,只見長街盡頭,一群背著書包的孩子正跑過來,為首的是小穗的女兒禾苗,她舉著張畫紙,上面畫著流動織坊,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我長大要當織娘,織出長街所有的故事。”
孩子們涌到織坊邊,扒著車窗往里瞧。禾苗把畫紙貼在車壁上,仰著臉問:“焰朵姐姐,能把我畫的織坊織進去嗎?”焰朵笑著點頭,拿起金線,在織錦的留白處,開始繡一個小小的、帶著畫紙的織坊。
星明趁機給孩子們講織錦上的故事:“這是三十年前,阿硯爺爺他們修星砂路的樣子;這是焰鐵叔叔第一次打鐵,把錘子掄飛了;這是……”他忽然卡住,因為看到阿焰正偷偷用紅線,在禾苗畫的織坊頂上,繡了顆小小的星星——那是虛空星族的標記,也是阿焰偷偷給禾苗的禮物。
午后的長街飄起細雨,織坊的油布簾被風吹得嘩啦響。阿焰找了塊東域的桐油布,把織機罩了起來,焰朵則把孩子們送的畫紙都收進一個西陸的陶罐里,罐子上刻著星明寫的字:“長街的故事,永遠不嫌多。”
雨越下越大,打在織坊的木頂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倒像是給踏腳聲伴奏。阿硯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看著織坊的剪影在雨幕里若隱若現,忽然想起焰生當年說的話:“長街的日子,就像這織錦,一針一線,都是自己的念想。”
現在看來,何止是念想。那些東域的棉、西陸的線、虛空的星砂,那些李嬸的饅頭、星醫的膏藥、孩子們的畫,都像絲線一樣,被歲月的織機,織成了長街這張溫暖的布。
傍晚雨停時,織錦上的三色花剛好繡完。夕陽穿過云層,給花瓣鍍上金邊,看起來像真的在發光。阿焰把織錦從機上卸下來,卷成一卷,準備掛到共榮庫去。焰朵捧著陶罐跟在后面,罐子里的畫紙被雨水潤得軟軟的,像浸了水的時光。
星明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面,燈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濕漉漉的星砂路上,像幅會動的畫。遠處的同源湖傳來漲潮的聲音,混著織坊收起時木軸轉動的輕響,在長街的暮色里,輕輕訴說著:這里的故事,還長著呢。
阿硯站在共榮庫的門口,看著他們把織錦掛起來。織錦上的長街,有過去的腳印,有現在的笑聲,還有未來的期待。他翻開登記簿,在第八十八章的位置寫下:“流動織坊成‘春耕圖’,三色花繡入錦中,雨潤新苗,潮生可期。”
筆尖落下時,窗外的星雀又開始叫了,大概是在說,明天又是個適合織布、適合生活、適合把日子織得更美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