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歷四百一十六年春分,潮生園的三色花已開得潑潑灑灑。金紫紅三色的花瓣堆成錦緞,東域的兩生花藤順著西陸的火山巖攀爬,虛空的星苔在巖縫里蔓延,把園角的舊石碑裹成了個綠團——碑上“共榮”二字的刻痕里,積著新落的花瓣,像誰不小心撒了把碎寶石。
阿硯蹲在花田邊,看著小穗給花澆水。姑娘手里的水壺是焰鐵新打的,壺嘴彎成稻穗的形狀,壺身上刻著星軌紋,星明在壺底嵌了塊星晶,能自動過濾同源湖的水,水流出來時帶著細碎的光,落在花瓣上,濺起的水珠里都映著花影。
“阿硯爺爺,您看這朵!”小穗指著朵并蒂花,一金一紫的花瓣共用一根花莖,“星明哥說這是‘共生花’,要三族的花粉混在一起才長得出?!彼牟夹粗巧巴?,裙擺上別著朵半開的紅花,是特意留給焰朵的——焰朵總說西陸的火焰花太烈,不如三色花溫柔。
遠處傳來織機的“咔嗒”聲,流動織坊就停在園外的老槐樹下。焰朵正踩著踏腳織布,織錦上的“春耕圖”已續上了新景:東域的農夫在用星力犁田,虛空的星童往秧苗上撒星砂肥,西陸的鐵匠給農具淬火,三族的孩童在田埂上追蝴蝶,蝴蝶的翅膀上,一半是東域的花紋,一半是虛空的星斑。
“焰朵姐姐,該換線了!”星明抱著線軸跑過去,軸上的星紗線泛著淡藍微光,“這是新紡的‘三色線’,東域的蠶絲混了西陸的焰絨,紡出來又軟又韌。”他的袖口沾著星砂粉,是早上調試星力紡車時蹭的,“焰鐵哥說,用這線織的布,能擋住西陸的風沙,還能防東域的潮氣。”
焰朵接過線軸,指尖在星紗上輕輕劃過??棛C旁的竹籃里,放著剛烤的“花糕”,糯米粉里摻了潮生園的花瓣碎,蒸出來的糕透著淡粉,像把春天捏在了手里。“等織完這一段,我們去共榮庫放風箏吧?”她抬頭時,辮梢的藍布條掃過織錦,把田埂上的蝴蝶蹭得歪了些,“小穗說新做了只‘三色蝶’風箏,可好看了?!?/p>
長街的晨霧漸漸散去,李嬸的早點鋪前排起了隊。新蒸的星麥饅頭冒著白汽,饅頭頂上的紅點是用兩生花汁點的,咬一口,能嘗到星蜜的甜和焰果醬的微辣——是李嬸的兒子琢磨的新配方,說要讓長街的早點也帶著三族的味。
“阿硯先生,來兩個熱乎的!”貨郎推著獨輪車經過,車上掛滿了星木梳,梳齒間纏著焰絨穗,“這是給潮生園的姑娘們做的,梳齒上加了星砂磨的光,梳頭時不卡頭發?!彼能団徥俏麝懙你~鈴,鈴舌纏著東域的紅繩,搖起來的聲音里都帶著暖意。
阿硯接過饅頭,熱氣烘得手心發燙。咬下去時,星麥的顆粒感混著花汁的甜,忽然想起五十年前,李嬸剛學做星麥饅頭時,總掌握不好發酵的火候,蒸出來的饅頭又硬又酸。如今她的兒子不僅能做出三族合璧的點心,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星語,跟虛空的星商討價還價時,連星師都夸他“算得比星軌還準”。
共榮庫的門軸轉了半圈,就見焰鐵扛著個新鑄的鐵架進來。架子是給織錦做展示架的,用共榮合金打的,金紫紅三色在晨光里流轉,架腳做成火焰的形狀,架身纏著星藤紋,最頂上彎出個稻穗的弧度——三族的圖騰在架子上纏成圈,像條凝固的彩虹。
“星明哥說這架子得結實,”焰鐵把架子往墻角一放,鐵腳與石板碰撞,發出沉悶的響,“織錦要掛在共榮庫最顯眼的地方,讓來的人一進門就看見長街的故事。”他額頭的汗珠滴在架身上,星藤紋的刻痕立刻把水珠吸了進去,那是星明教他的“星砂滲鑄法”,能讓金屬像木頭一樣吸潮,卻不會生銹。
星明抱著織錦走進來時,正撞見焰鐵在給架子拋光。青年手里的砂紙混了星砂粉,磨過的合金表面亮得能照見人影?!翱鞉焐习?,”星明的聲音帶著點急,“剛才測星象,今日的陽光最適合照織錦,能讓顏色更鮮亮?!?/p>
兩人合力把織錦掛上鐵架,“春耕圖”在光里舒展開來,田埂上的孩童、花田里的蝴蝶、遠處的星砂路,都像活了過來。阿硯看著織錦角落新添的潮生園,忽然注意到園里畫著個小小的身影——是當年的小禾,正蹲在花田邊種花,旁邊站著星辭和焰生,三個少年的影子在畫里交疊,與現實中忙碌的小穗、星明、焰鐵漸漸重合。
“該添新物件了?!卑⒊幋蜷_庫房的新貨架,上面已經擺了些新鮮玩意兒:焰鐵打的花鋤,鋤刃閃著星砂磨過的光;星明做的星力灑水壺,壺身上的星軌紋會隨著星象轉動;小穗繡的花帕,帕子上的三色花用了西陸的焰絨線,繡出的花瓣帶著立體感。
焰朵捧著剛織好的“三色蝶”風箏跑進來,風箏面是用新織的三色線做的,蝶翅一半繡著東域的山水,一半綴著虛空的星砂,蝶尾系著西陸的焰絨穗?!拔覀內シ棚L箏吧!”她把風箏往架上一靠,帕子上的花香混著織錦的草木氣,在庫房里漫開,“星明說今日的風是‘共生風’,從東域的河、虛空的星霧、西陸的火山口一起來,能把風箏送得比星木還高?!?/p>
長街的風果然順著星砂路漫過來,帶著潮生園的花香、同源湖的水汽、西陸火山巖的暖意。孩子們舉著風箏往潮生園跑,小穗的“三色蝶”最先升空,星明的“星軌鳶”、焰鐵的“火焰鳥”緊隨其后,風箏線在風里繃成直線,把天空織成了張彩色的網。
阿硯站在園邊的老星木下,看著風箏在花田上空盤旋。陽光穿過風箏面,把三色花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無數只蝴蝶在追逐。織坊的“咔嗒”聲、孩子們的笑聲、遠處鐵匠鋪的錘聲混在一起,成了首沒有樂譜的歌,歌詞里滿是“春深”“花長”“故事新”。
他往共榮庫的登記簿上添了行字:“今日,潮生園三色花盛放,共榮庫添織錦展示架,孩童放風箏于園上,風攜花氣漫長街?!睂懲?,他合上簿子,指尖在封面上的“共榮”二字上輕輕摩挲——這兩個字的刻痕里,又積了些新的花瓣,像歲月悄悄埋下的種子。
暮色漫進潮生園時,風箏線漸漸收回。小穗把“三色蝶”折好,放進焰鐵打的木盒里,盒底鋪著焰朵織的星紗布,“要好好收著,明年春天還能放。”星明則在風箏線上系了朵剛摘的三色花,“讓花也跟著星軌飛一段。”
阿硯看著他們收拾東西的身影,忽然覺得長街的春天從未離開過。那些開了又謝的花、放了又收的風箏、記了又續的故事,都像這輪回的季節,在歲月里生長、沉淀,然后開出新的花來。
第九十二章的最后一縷陽光掠過共榮庫的窗欞,落在新添的織錦展示架上。架子上的“春耕圖”在暮色里泛著柔和的光,像在說:長街的故事,從來不是寫在紙上的字,而是長在土里的花,只要有人澆水、施肥、用心守護,就會一年比一年繁盛。
夜風帶著花瓣的影子,輕輕拂過星砂路,漫向同源湖的方向。遠處的萬域鐘傳來一聲輕響,像是在為這一章的故事收尾,又像是在預告:新的篇章,已在春夜里悄悄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