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凝在星砂路的凹槽里,像撒了滿地碎鉆。阿硯踩著濕漉漉的石板往前走,每一步都能聽見星砂與鞋底摩擦的“沙沙”聲——這聲音比十年前更清脆了,大概是路越走越熟,連腳下的砂石都認得了主人的腳步。
他停在三界學堂的后墻,那里爬滿了西陸的火焰藤,葉片在晨光里泛著油亮的紅,卻纏著東域的牽牛花,紫藍色的花瓣剛綻開,把藤蔓染成了條花彩帶。墻根下有片新翻的泥土,露出幾個小小的腳印,是孩子們趁天沒亮來種東西留下的。
“阿硯先生!”脆生生的呼喊從頭頂傳來,墻頭上冒出個扎著雙丫髻的小腦袋,手里還攥著顆飽滿的向日葵種子,“您看我把‘朝陽花’種在這兒,秋天能長到比學堂還高!”
是東域的小禾,她祖父是當年跟著阿硯拓荒的老農夫,去年剛把家搬到學堂附近。阿硯仰頭笑了,晨光落在女孩沾著泥土的鼻尖上:“可得好好澆水,這墻根的土性子野,得哄著來。”
“知道啦!”小禾把種子埋進土里,用樹枝在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我娘說,朝陽花跟著太陽轉,就像我們跟著先生學本事,總得朝著亮處走。”
墻頭上又冒出個腦袋,是虛空的星辭,手里捧著個裝星砂的玻璃罐,罐子里的星砂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浮動:“小禾你畫的太陽不對,該有七道光芒,對應北斗七星的位置。”說著就用手指在泥地上勾勒星軌,“你看,這樣才能引來晨露里的星力,花才長得快。”
兩個孩子立刻為“太陽該有幾道光芒”吵了起來,聲音像剛破殼的雛鳥,嘰嘰喳喳落在阿硯心上。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帶學生,也是這樣為“星圖該用墨筆還是銀粉”爭得面紅耳赤,最后還是白老說“兩種都試試”才作罷。
轉身往工坊走,遠遠就聽見金屬碰撞的脆響。三界工坊的門大敞著,西陸的鐵砧上,個半大的少年正掄著小鐵錘敲打鐵塊,火星濺在他胳膊上的火焰紋刺青上,像真的在燃燒。是西陸鐵匠的孫子焰生,才十二歲就敢跟祖父學打鐵,胳膊上的刺青是上個月剛紋的,說是“繼承家業的印記”。
“慢著,”阿硯走過去按住他的手,“淬火前得讓鐵‘歇’半個時辰,就像人跑累了要喘氣,鐵也得緩一緩。”
焰生嘟囔著放下錘子,手里的鐵塊還冒著熱氣:“阿硯先生,我想打把小匕首,送給星辭當生辰禮,他總說虛空的星石匕首太脆,不如西陸的鐵家伙結實。”
工坊角落堆著堆新料,是用共榮爐的合金熔鑄的,金紫紅三色在金屬里流轉,像把整條星砂路都揉了進去。阿硯拿起塊邊角料:“用這個試試?比純鐵堅韌,又比星石溫潤,正好合你們倆的性子。”
焰生眼睛一亮,立刻把鐵塊扔進冷水桶,“滋啦”一聲,白霧騰起時,他突然指著窗外:“先生您看!”
窗外的星砂路上,小禾和星辭正蹲在墻根吵架,手里各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太陽,一個畫得圓滾滾,一個畫得帶著星芒,爭執間打翻了澆水的瓦罐,水順著坡流下來,正好漫過焰生埋在路邊的匕首坯子——那是他偷偷藏的,想給星辭個驚喜。
阿硯看著那灘漫延的水,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鑄共榮爐,三族工匠也是這樣爭得面紅耳赤,最后是檐角滴落的雨水混了三種熔液,才意外成了合金的配方。原來有些融合,從不需要刻意安排,就像這漫過鐵坯的水,自然而然就把東域的泥土、虛空的星砂、西陸的鐵屑裹在了一起。
“阿硯先生!”學徒氣喘吁吁跑進來,手里舉著張圖紙,“貿易港的新燈塔做好了,您快去看看,三族的孩子把塔頂畫成了彩虹色!”
貿易港的燈塔確實變了模樣。原本青灰色的塔身被涂成了漸變色,東域的靛藍、虛空的淺紫、西陸的橙紅,在塔頂匯成道圓弧形的彩虹,塔尖的燈座上,三族的圖騰被孩子們刻成了互相纏繞的藤蔓——東域的稻穗纏著虛空的星藤,星藤又纏著西陸的火焰花,最后在頂端開出朵三色花。
“是小禾他們爬上去畫的,”港口主事笑著指給阿硯看,“昨天趁潮落,幾個孩子踩著漁船的桅桿爬上去的,差點沒把我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