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醫學大賽“病例實操”的賽場氣氛繃得像浸了水的棉線,扯得人心里發緊,連天花板上的射燈都透著焦灼的光——前七位選手全折在了這個病例上,敗得明明白白:第一個剛吐出“抗抑郁治療”五個字,患者李姐就低下頭,指甲狠狠摳著診椅扶手的木紋,指腹都泛了白,從頭到尾沒再抬過一次眼;第二個捧著西藥副作用清單,剛念到“頭暈乏力”,李姐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要不是助理攔著,差點直接沖出診室;第三個想做心理疏導,剛說“你可以試著放松”,就被李姐冷冷頂回“我放松不了”,場面僵得能擰出水。
評委席上的張主任急得直搓手,指尖都搓得發紅,側身跟身旁的李教授低聲嘀咕:“這患者油鹽不進,心門跟焊了鋼筋似的,又抵觸西藥又不配合疏導,前七個有博士有主任,全栽了,再沒人能拿下,這輪實操怕是要留遺憾,甚至影響大賽的評分公正性!”李教授沒說話,眉頭擰成了深深的川字,目光落在診室門上,手里的鋼筆在評分表上懸了半天,終究沒落下一個字。
林辰推開診室門時,先瞥見兩團粉嘟嘟的小東西,像兩只蜷著的小粉兔。進門一看,患者李姐坐在診椅上,后背挺得筆直,像塊緊繃的木板,手里死死攥著雙織到一半的寶寶小手套——粉色毛線軟乎乎的,是那種嬰兒專用的精梳棉,一只手套織成了歪歪扭扭的“爪子”,拇指歪到了側面,另一只只織了半截手指,線頭還亂蓬蓬地掛著,她正用牙齒用力咬著線頭,腮幫子微微鼓起,眼神霧蒙蒙的,像蒙了層薄霜,連睫毛上都沾著點細碎的潮氣。
見他進來,李姐猛地松口,線頭彈了一下臉頰,她卻像沒察覺似的,飛快把手套往口袋里塞,動作又急又慌,口袋太小,手套露了半截在外,她還在使勁往里按,聲音帶著濃濃的抵觸和疲憊:“我不看病不吃藥,之前醫生開的藥,吃了頭重腳輕,連織針都拿不穩,拆了織、織了拆,這手套織了八天還沒成型,寶寶的小臉都被自己抓出紅印了,我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你們別來添亂了。”
林辰沒掏病歷本,也沒提“抑郁”“治療”這些讓她抵觸的詞,反而放緩腳步,走到診椅旁,笑著指了指她露在外面的半截手套:“這小手套也太可愛了吧?粉嫩嫩的,是給剛滿月的寶寶織的?我上次給小外甥織手套,本來想織分指的,結果把五個指頭織成了一團,指縫都沒分開,戴在他手上活像個圓滾滾的小爪子,他還挺喜歡,攥著我的手指不肯放,我姐笑了我一禮拜,說‘你這哪是給寶寶織的,分明是給小貓咪織的爪子套’——你這手套雖說歪了點,至少分了指,比我織的強多了。”
李姐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緊繃的后背肉眼可見地松了條縫,她慢慢把手套從口袋里掏出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歪掉的拇指部分,聲音細得像發絲,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嗯,寶寶剛滿五十天,皮膚嫩得很,總無意識地抓自己的臉,眼角都抓紅了,我想給她織副軟點的手套防抓臉,結果總織錯針,要么漏了小指,要么線拉太緊,戴在寶寶手上勒得小手發紅,我婆婆看見了就說‘連副手套都織不好,還能照顧好寶寶?’,夜里我就抱著這手套坐在寶寶床邊,盯著她的小臉蛋到天亮,越想越覺得自己沒用,連給寶寶織副手套、護好她的小臉都做不到。”
“織錯針才是新手媽媽的‘標配技能’啊!”林辰拉了把小凳子坐在她旁邊,距離不遠不近,既不顯得刻意,又能讓她感受到誠意,語氣熟稔得像嘮街坊鄰居的家常,“我姐剛生完小外甥那陣,給寶寶織襪子,把襪口織成了松緊帶,勒得寶寶腳踝都有紅印,我媽心疼得直念叨,結果我姐越急越錯,后來干脆哭了,說自己是‘沒用的媽媽’。其實哪能怪咱們?新手媽媽哪有不手忙腳亂的,就跟打仗似的,既要顧著喂奶換尿布,又想給寶寶做點手工,出錯太正常了。”
他頓了頓,指了指手套的松緊處:“你看,你選的毛線多軟乎,摸著跟云朵似的,寶寶戴了肯定舒服,就是線稍微緊了點,下次織的時候,針腳放稀點,織得‘松垮垮’的,像棉花團裹著手似的,寶寶活動起來方便,也不會勒手。你這歪手套其實挺有特色的,寶寶戴著說不定還挺喜歡,我小外甥就偏愛我織的‘爪子套’,睡覺都攥著不放。”
這話像一縷暖陽,順著門縫鉆進來,化開了點李姐心里的冰,她的嘴角輕輕動了動,眼里的霧淡了些,抬頭看了林辰一眼,又飛快低下頭,聲音比剛才大了點:“真的?你姐也不怪你織得丑?我老公昨天看見這手套,拿起來笑了半天,說‘手笨就別瞎折騰,直接去買一副得了’,我當時就覺得,自己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當什么媽,連買副手套的錢都省不下,給寶寶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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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產后不是手忙腳亂跟打仗似的?”林辰說著,目光落在她緊繃的手腕上,輕輕抬了抬下巴,“不介意我幫你揉揉手腕吧?你攥手套攥得太緊,指關節都發白了,肯定酸得慌。我太爺爺以前是老中醫,專門給產后媽媽疏郁,從不用藥,就揉這個太沖穴,邊揉邊陪人嘮嗑,說‘氣順了,血脈通了,織針都能走得順’——你別緊張,力道輕得很,就像撓癢癢,試試?”
李姐猶豫了一下,遲疑地抬起手腕,手腕纖細,皮膚因為長期熬夜顯得有些蒼白,血管隱隱可見。林辰的指尖像柳絮拂膚般輕輕落在她的太沖穴上,力道輕柔得幾乎感覺不到,只帶著一絲溫熱的觸感:“就是這里,太沖穴是疏肝理氣的,產后媽媽容易肝氣郁結,揉一揉能順順氣,你跟著我深呼吸,吸氣數三秒,呼氣數五秒。”
李姐跟著他的節奏呼吸,起初還繃著肩,隨著林辰指尖的輕揉,肩膀慢慢垮了下來,眉頭也舒展了些。林辰邊揉邊接著嘮:“你婆婆除了說手套,還總挑別的理不?我小外甥奶奶總怕寶寶餓,明明剛喂完奶,寶寶都打飽嗝了,還非要塞奶瓶,說‘多吃點長得快’,結果寶寶吐奶吐了一身,我姐跟她爭,她就梗著脖子說‘我帶大四個娃,還能錯?’,氣得我姐躲在陽臺偷偷抹眼淚,跟我說‘感覺自己像個外人,連怎么喂寶寶都做不了主’。”
這話像捅開了李姐的話匣子,憋了許久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手套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再也忍不住,帶著哭腔傾訴:“可不是嘛!她總說我‘抱寶寶姿勢不對,會累著寶寶’‘喂奶時間太短,寶寶沒吃飽’,連我給寶寶換紙尿褲都要說‘換得太慢,寶寶會著涼’,一點小事都要管。上次寶寶有點輕微鼻塞,她非說是我晚上沒蓋好被子,當著親戚的面說我‘不會當媽’,我老公也總幫著她,說‘媽是為了寶寶好,你多聽聽’,我就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在這個家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心里的委屈沒處說,越憋越難受,晚上根本睡不著,閉眼就是別人說我的話。”
林辰的指尖跟著調整力道,節奏放緩,像安撫受驚的小兔子,時不時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腕,傳遞著暖意:“我懂這種感覺,明明拼盡全力想做好媽媽,卻總被人挑三揀四,連一點肯定都得不到,心里能不委屈嗎?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知道給寶寶選軟乎的毛線織手套,怕她抓臉,夜里守著她睡覺,這些都是真心對寶寶好,只是沒人看見你的付出而已。”
他沒打斷她的傾訴,任由她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腦倒出來,偶爾點頭回應,或者說一句“你說得對”“換誰都會難受”。不過十分鐘光景,李姐的哭聲漸漸小了,攥著手套的手慢慢松開了,手指不再緊繃,眼淚也慢慢停了,她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擦了擦臉,眼睛雖還紅著,卻亮了不少,透著點釋然:“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就是控制不住瞎琢磨,覺得自己特別失敗,連寶寶都照顧不好,還讓家人失望。”
林辰這才從隨身的保溫壺里掏出個白瓷碗,碗沿印著淡淡的梅花紋,看著就透著暖意,碗里是溫潤的玉竹百合甜湯——玉竹燉得軟糯透亮,像凝脂似的,百合瓣泛著瑩潤的米白,兩顆紅棗臥在碗底,果肉飽滿,甜香混著玉竹的清香,裊裊飄了出來,在診室里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