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南華市第一醫院中醫科,藥柜里的甘草、陳皮還裹著曬干后的清甜氣,像藏著半罐陳年蜜。林辰剛把老木雕匠王師傅的復診記錄用紅繩仔細捆好,放進貼了“木雕”標簽的舊檔案盒,走廊里就傳來一陣帶著焦糖味的腳步聲——那味道甜得很實在,混著點煙火氣,不像市售糖果的甜膩。
護士小吳快步走進來,懷里抱著個裹著糖畫碎屑的病歷本。那些碎屑是透亮的琥珀色,陽光落在上面,能看見細細的糖絲紋路,甜香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散開,在診室里繞了個圈。
“林醫生!張教授!又來一位手藝人患者!”小吳的聲音里帶著急,手里還攥著塊沒化完的糖畫小兔子,兔耳朵尖有點融了,“家屬說是王木雕師傅特意推薦來的,說您能喚醒沉眠的匠魂。患者是做糖畫的老匠人,昏迷三個月了,西醫試過高壓氧、促醒針,都沒見好轉,家屬抱著最后希望來的。”
張教授放下手里的《千金方》,指尖在“開竅醒神”的朱批旁輕輕點了點。他起身時拎起帆布包,包側的小兜里還裝著上次王師傅送的木雕糖勺托,托底刻著小小的“周”字——那是王師傅特意為糖畫周師傅雕的,沒來得及送出去。
“走,去看看。”張教授的聲音很穩,“老糖畫匠一輩子握糖勺、低頭澆糖,手腕總懸空用力,頸椎也常年低著,多半有勞損,得結合他的手藝特點來判斷。”
林辰跟著起身,腦海里突然想起王師傅出院時說的話:“糖畫周師傅的手巧著呢,能在青石板上澆出龍鳳呈祥,龍鱗細得能透光,就是熬糖時總盯著鍋,手腕累得貼膏藥,您要是遇著他的事,多想想他手里的糖勺。”心里不由得生出幾分惦念,不知道這位老糖畫匠沉眠的夢里,是否還握著那把磨得發亮的銅糖勺。
神經內科病房里,陽光透過玻璃窗,輕輕落在病床邊的青石板上。那石板是周師傅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表面被糖汁浸得發亮,能映出模糊的人影,邊緣還留著不少糖畫凝固后剝下的淺痕,像刻著半輩子的手藝。
石板旁擺著個黃銅小鍋,鍋里還剩點沒熬化的冰糖,結成小塊粘在鍋底,旁邊放著三把磨得發亮的銅糖勺——圓頭的澆輪廓,尖嘴的勾細節,帶花紋的壓紋路,勺底都沾著點沒清理的琥珀色糖渣,一看就是常用的家伙什。
病床上躺著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身上插著鼻飼管,呼吸很輕。他的右手還保持著握勺的姿勢,指節處有層薄而硬的老繭,是常年攥著銅糖勺磨出來的,指縫里還嵌著點淡棕色的糖漬,那是幾十年糖畫生涯留在身上的印記,洗都洗不掉。
“這是我父親周世昌,做了四十五年糖畫了。”床邊站著位穿米色圍裙的女人,圍裙角還沾著點糖霜,她是周師傅的女兒周曉,手里捧著個舊木盒,“三個月前我父親在廟會擺攤做糖畫,剛澆完一只鳳凰,起身去拿冰糖時,腳滑摔在青石板邊,后腦勺撞在黃銅鍋的沿上。”
周曉的聲音有點啞,她輕輕打開木盒,里面整齊擺著十幾把銅糖勺,有新有舊,勺柄都被摩挲得光滑:“顱內血腫消了后,父親就一直沒醒。西醫說神經反應太弱,讓我們別抱太大希望。可我每天都跟他說糖畫的事,給他看他沒澆完的‘龍鳳呈祥’糖畫——那糖畫我收在玻璃罐里,天天擦灰,他的手指偶爾會動一下,像在找糖勺。王師傅說您能懂手藝人的心思,求您救救他。”
林辰走到病床邊,輕輕托起周師傅的右手。老人的手掌干燥得像枯樹葉,指關節有些變形,是長期握糖勺、手腕懸空澆糖導致的,食指和拇指還微微圈著,像還捏著那把常用的尖嘴糖勺,指腹貼著假想的勺柄。
林辰剛想搭脈,指尖還沒碰到周師傅的手腕,脖子上的太極玉佩突然輕輕熱起來。一股溫流順著指尖慢慢漫開,他仿佛能“觸到”周師傅體內的經絡:顱內的氣血像被凝固的糖塊堵著,淤滯卻沒完全封死,還有細細的縫隙能透氣;頸椎處的經絡繃得緊,像長期低頭澆糖時被拉拽的棉線,透著明顯的勞損滯澀;百會穴裹著層沉沉的“昏沉氣”,只有勞宮穴還透著絲微弱的“活氣”,像握著剛離火的溫熱糖勺時留下的余溫。
“張教授,周師傅的經絡還有生機。”林辰收回手,語氣很篤定,“顱內淤滯在清竅,加上長期做糖畫傷了頸椎和手腕經絡,氣血走不通。得先通頸椎和手腕,再開竅醒神,還得借他最熟悉的糖香和糖勺聲刺激意識——手藝人的魂,都在自己的工具和手藝里。”
張教授點了點頭,從帆布包里掏出本泛黃的《外臺秘要》,翻開到夾著糖紙的一頁——那糖紙是上次王師傅帶來的,裹過周師傅做的糖畫蝴蝶,還留著淡淡的甜香。
“孫思邈在《千金方》里說過,勞損致昏沉者,要用溫通的藥疏經絡,用他熟悉的東西喚醒意識。”張教授蹲下身,對著周曉和林辰細細說方案,“周師傅是老糖畫匠,焦糖香、糖勺敲石板的聲音,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記憶,療法得圍著‘糖’字轉才管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第一,中藥糖香熏蒸。”張教授指著鍋里的冰糖,“用周師傅常用的老冰糖,加甘草、陳皮各三錢,煮水后用紗布蒙在他的手部和頸椎熏蒸,每天兩次,每次十分鐘。焦糖香他熟悉,能勾著他的意識,甘草能潤經絡,陳皮能理氣,還能緩解他頸椎的僵硬。”
“第二,中藥鼻飼。”張教授繼續說,“用葛根、桑枝各五錢,遠志、石菖蒲各四錢,煮成濃汁過濾,加少量冰糖調味——他一輩子跟糖打交道,加點點糖能讓藥汁順口些。葛根能通頸椎,桑枝能養手腕,遠志、石菖蒲能開竅醒神,正好對著他的病因。”
“第三,穴位按摩。”張教授的手指輕輕落在周師傅的頸椎處,避開輸液管,“每天辰時按大椎穴,按到有酸脹感就行,別太用力;午時按百會穴,順時針輕輕揉,像澆糖畫時轉著圈;申時按內關穴,從手腕往手肘推,順著經絡走。按摩時要凝神引導氣感,再讓曉曉在旁邊輕輕敲石板,用糖勺敲石板的‘當當’聲喚他——手藝人對自己的手藝聲最敏感,比任何鬧鐘都管用。”
接下來的半個月,林辰幾乎每天都泡在神經內科病房。
每天早上七點,他會提前在病房外的小廚房把中藥冰糖煮好。藥鍋冒起的熱氣里,焦糖香混著甘草的甜香,飄滿整個病房,連護士路過都忍不住說“聞著像小時候的廟會”。周曉就坐在病床邊的小凳子上,手里拿著那把尖嘴銅糖勺,輕輕敲著青石板,“當當”的聲音不響,卻很脆,像小鐘在安靜的病房里輕輕晃,清晰又熟悉。
熏蒸時,林辰會俯下身,湊在周師傅耳邊輕聲說:“周師傅,該醒醒了,您的‘龍鳳呈祥’還沒澆完呢,鳳凰的尾羽還等著您勾細節,龍鱗也沒壓花紋。”
中午十二點,林辰會守著護士給周師傅做中藥鼻飼。看著淡褐色的藥汁順著鼻飼管慢慢流進去,他總想起周曉說的話:“我父親做糖畫最講究火候,說糖熬老了會苦,熬嫩了會化,急不得,得盯著鍋里的泡泡,等泡泡從大變小,顏色從白轉琥珀,才能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