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顧景淵打斷她,走到她方才坐的位置對面,自顧自坐下,目光落在那個繡了一半的繡繃上,“繡的什么?”
“是幅海棠春睡圖。”林婉儀重新坐下,拿起繡繃,“福滿那丫頭說喜歡,臣妾閑著無事,便繡來玩玩。”
又是福滿。
顧景淵心中一刺,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你倒是疼她。”
林婉儀指尖微頓,抬眸看了他一眼,復(fù)又垂下眼睫:“那孩子性子單純,惹人疼愛。”
殿內(nèi)一時沉默。
顧景淵看著眼前低眉順眼的女子,她穿著家常的藕荷色常服,發(fā)髻松松挽著,只簪了一支碧玉簪,比起宮宴上雍容華貴的皇后,多了幾分罕見的柔和。
可這柔和,卻不是為他。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門外聽到的那句“愛過”,想起她語氣里那濃得化不開的悵惘與悲涼。
“婉儀,”他開口,聲音有些干澀,“朕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林婉儀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陛下請問。”
“你……恨朕嗎?”顧景淵盯著她的眼睛,不放過她任何一絲情緒變化,“當(dāng)年,朕強(qiáng)納你入宮,拆散你和蕭遠(yuǎn),讓你在這深宮里熬了二十一年,你恨朕嗎?”
林婉儀怔住了。
自然是恨的。
恨他毀了她的一生,恨他讓蕭遠(yuǎn)遠(yuǎn)走邊關(guān),恨他讓她生下銜玉卻不知如何面對,恨他將她困在這黃金牢籠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磨滅了她所有的鮮活與期許。
她垂下眼簾,避開他迫人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陛下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她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都是陳年舊事了。”
“回答朕。”顧景淵不讓她回避。
林婉儀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若說從未恨過,那是假的。”她聲音很輕,像在說別人的事,“剛?cè)雽m夜夜難眠,看著這四四方方的天,想著……想著再也回不去的從前,心里是怨的,也是恨的。”
顧景淵呼吸一窒。
“可后來,銜玉出生了。”林婉儀抬起頭,唇角竟微微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那么小一團(tuán),軟軟的,會哭會笑,會抓著我的手指不放。看著他,那些恨啊怨啊,好像就淡了。再后來,沅沅也來了……這深宮寂寂,若沒有他們,臣妾真不知該如何熬過來。”
她頓了頓,看向顧景淵,眼中一片坦然的平靜:“所以陛下問臣妾恨不恨,臣妾不恨了。恨太耗費(fèi)心力,臣妾老了,恨不動了。如今只盼著銜玉和沅沅平安順?biāo)欤沃菹慢報w康健,江山穩(wěn)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像一把鈍刀,緩緩割在顧景淵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