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海連忙跟上,心中駭浪滔天,卻一個字也不敢問。
顧景淵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暮色四合,宮燈次第亮起。
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孤獨,卻又仿佛卸下了某種沉重的負擔。
也許,他該重新想想,關于太子妃的人選,關于蕭家,關于……他那份從未熄滅、卻總是用錯誤方式表達的,對婉儀的心意。
而鳳儀宮內,聽到那刻意放輕離去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顧銜玉才緩緩直起身。
他臉上那份脆弱、痛苦與祈求,如潮水般褪去,重新恢復了慣常的平靜,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如釋重負的微光。
林婉儀抬起眼看著他,母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有一絲無法言說的默契。
戲,演完了。
只是這戲中真假,幾分是算計,幾分是真心,恐怕連他們自己,也難再理清。
鳳儀宮內重新點起了明亮的宮燈,將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話”留下的痕跡悄然抹去。
散落的佛珠已被拾起,重新串好,靜靜躺在林婉儀的手邊。
她依舊端坐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玉珠,目光卻有些空茫,落在跳躍的燭火上。
顧銜玉已重新落座,端起宮女新奉上的熱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也掩去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緒。
殿內安靜下來,只剩下燭芯偶爾爆開的細微噼啪聲。
良久,林婉儀才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疲憊:“你父皇……會信嗎?”
顧銜玉吹了吹茶沫,啜飲一口,才道:“信了七八分。至少,怒火已熄了大半,剩下的,是權衡是遲疑,而非決絕的殺意。”
他放下茶盞,抬眼看她,“方才,多謝母后?!?/p>
那一聲“愛過”,那一番對后宮艱險、帝王之愛脆弱的控訴,無一不是精準地戳中了顧景淵心中最柔軟、也最疼痛的角落。
林婉儀笑了一下,搖搖頭:“不必謝我。我所說,半是真,半是演?!?/p>
她頓了頓,看向兒子,目光復雜,“只是懷瑾,你最后那‘不納二色’的誓言,是否太過?你父皇縱然一時觸動,但身為帝王,他比誰都清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承諾?!?/p>
“正因幾乎不可能,才顯得真?!鳖欍曈衲抗獬领o,唇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鋒利的弧度。
“父皇自己做不到,才會覺得珍貴,才會猶豫。若兒臣說將來會妥善安置后宮、平衡朝臣,那便是另一個父皇,他只會用他的經驗來衡量、算計。但兒臣說‘只她一人’,這超出了他的經驗,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驚訝,不解,甚至會覺得荒謬,但也會讓他去思考,我或許真的不一樣,或許真的敢走一條他從未走過的路?!?/p>
他微微向前傾身,燭光在他眼中跳動,映出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剖析。
林婉儀見此心中一凜,不再多言。
她這個兒子,已然羽翼豐滿,獠牙鋒利,無需她再多操心。
“你心中有數便好。”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累了,你回去吧。”
“是,兒臣告退。母后好生休息?!鳖欍曈衿鹕?,恭敬行禮,退出了內殿。
走出鳳儀宮,夜風帶著涼意撲面而來,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寧神香氣,也讓他眼中最后一絲刻意流露的情緒沉淀下去,恢復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幽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