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銜玉看著芷霧明顯清減了些的下巴,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看著她身上那件過于素淡的衣裙,只覺得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像一根細(xì)針,扎在他心尖上。
他的福滿,應(yīng)該是明媚張揚(yáng)、笑意盎然的,何時有過這般黯淡脆弱的模樣?
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傳來清晰的痛感,才讓他勉強(qiáng)維持住臉上平靜的神情。
殿內(nèi)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皇后林婉儀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將那隱在沉默里的暗涌看得分明。
她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眉宇間染上一絲了然與淡淡的憂慮。
她先是對著垂首不語的芷霧招了招手,語氣是慣常的溫柔,卻又比平日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福滿,過來,到姑母這兒來?!?/p>
芷霧這才依言繼續(xù)往前挪了兩步,卻依舊停在離軟榻幾步遠(yuǎn)的地方,絞著帕子的指尖微微發(fā)白。
林婉儀看她這副模樣,心中又是一嘆,這才抬眼看向一旁立著、目光幾乎凝在芷霧身上的兒子。
聲音放得更輕緩些,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銜玉,你先去外間歇歇,喝口茶。母后有些體己話,想單獨(dú)同福滿說說。”
顧銜玉聞言,目光從芷霧低垂的發(fā)頂移開,對上母后平靜卻隱含深意的眼神。
他喉結(jié)微動,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間,最終卻只是極輕地頷首,道了聲“是”,又深深看了芷霧一眼,方才轉(zhuǎn)身,步履沉穩(wěn)地退出了內(nèi)殿。
錦簾落下,隔斷了視線,也將他隔絕在外。
直到他的衣角徹底消失在簾后,芷霧緊繃的肩線才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隨即卻又因為殿內(nèi)只剩下她和皇后兩人,而陷入另一種無聲的局促。
林婉儀將她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心頭涌上一陣細(xì)密的疼。
她沒有急著開口,只是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疼愛而憐惜。
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種芷霧從未聽過的、近乎傷感的疲累。
“福滿,”她喚道,語氣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你站得離姑母這樣遠(yuǎn)……是不是,聽了外頭那些烏七八糟的話,心里怨上姑母,討厭姑母了?”
這話問得極輕,卻像一塊石頭投入芷霧本就漣漪不斷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浪花。
她猛地抬起頭,杏眼里瞬間蓄滿了慌亂,連忙搖頭:“沒有,姑母,我沒有!我怎么會討厭姑母?”她急急地往前走了幾步,終于挨到軟榻邊,伸手環(huán)住林婉儀的手臂,像小時候?qū)で笠揽磕菢?,將臉頰輕輕貼了上去。
聲音悶悶的,帶著真切的委屈和依賴,“我只是……只是心里有點(diǎn)亂,不知道該怎么……”
她說不下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紙條上那些誅心之言,知曉的父輩舊事,還有對顧銜玉那份復(fù)雜難辨的心緒,全都攪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感受到臂彎傳來的溫度和少女不自覺流露出的親近,林婉儀眼中泛起酸澀的水光。
她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芷霧柔軟的發(fā)頂,動作充滿了愧疚。
“好孩子,是姑母不好,”她低聲說,每一個字都浸滿了遲來多年的歉意,“是我們上一輩這些亂七八糟、理不清斷不明的事,耽誤了你,也……苦了銜玉那孩子?!?/p>
“若非如此,你與銜玉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本該是一段再順?biāo)觳贿^的好姻緣,何至于如今要受這些流言蜚語的腌臜氣,平白讓你心里這般難受?!?/p>
芷霧靠在姑母身上,鼻尖縈繞著熟悉的、屬于鳳儀宮的寧神香氣,這讓她感到一絲久違的安心。
她搖了搖頭,聲音雖輕卻清晰:“不是的,姑母。不是你和爹爹的錯。你們都不容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