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挽天傾
“就地正法”四個字,如同四柄淬了寒冰的錐子,狠狠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城頭之上彌漫起死寂般的寒意。那宣旨武將身著玄色鎧甲,甲片在殘月下泛著冷硬的光,他右手按在腰間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鷹隼般的目光如利箭般死死鎖定林凡,不帶一絲溫度。他身后的數十名甲士腳步微錯,默契地呈扇形包抄而來,甲胄摩擦聲清脆刺耳,轉瞬便形成合圍之勢,將林凡困在中央。
城頭之上,風聲鶴唳,殘破的旌旗在江風中劇烈搖曳,發出獵獵的悲鳴。方才還因擊退魯肅先鋒部隊而稍顯松弛的守軍,此刻盡數僵在原地,如同被寒霜凍住的雕塑。無數道目光在林凡挺拔的身影、文聘鐵青的臉龐,以及那卷明黃絹帛書寫的冰冷圣旨之間來回逡巡,眸中翻涌著震驚與茫然,更夾雜著一絲被“瘟毒通敵”流言催生出的、蠢蠢欲動的疑懼,如同暗潮般在人群中蔓延。
文聘臉色鐵青如鐵,嘴唇不住翕動,喉間滾動著辯駁的話語,手掌已悄然按上佩刀,卻被林凡一個極其輕微、卻帶著無比堅定意味的搖頭硬生生制止。林凡的眼神沉靜如水,無聲地傳遞著訊息:此刻任何言語的辯解,在代表丞相曹操絕對權威的圣旨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被曲解為同謀作亂的垂死掙扎,反而會連累更多人。
林凡佇立在原地,身形挺拔如勁松,任憑江風掀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那罷官奪職、鎖拿問斬的判決,仿佛并非落在自己身上一般。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驚惶失措,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深邃的目光越過那殺氣騰騰的武將,投向北方沉沉的夜空,云層厚重如墨,仿佛在等待著什么冥冥中的變數,又仿佛早已看穿了這命運布下的結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天地間唯有江風嗚咽,裹挾著江水的濕氣,吹動著城頭殘破的旌旗,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響,更添幾分悲壯。
那宣旨武將見林凡竟無半分懼色,反而一派云淡風輕,眼中厲色驟然一閃,上前一步,腳下鐵甲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厲聲喝道:“林凡!還不跪下領旨謝恩,束手就擒!難道要抗旨不成?!”他身后的甲士也齊刷刷上前一步,腰間長刀半出鞘,寒光凜冽,逼人的殺氣撲面而來。
無形的壓力,如同千鈞巨石,轟然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守軍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文聘的手死死攥著刀柄,指節泛白,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懸于一線之際,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寂靜的城頭,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之前那位冒死前來報信的秦醫官,在兩名文聘親衛的攙扶下,顫巍巍卻又無比堅定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雖年邁,身形佝僂,卻腰桿挺得筆直,手中高高舉著一塊黑沉沉的檀木令牌,令牌上雕刻著一個古樸蒼勁的“仁”字,在月光下泛著溫潤而厚重的光澤。
“老夫秦越,乃前荊州牧劉景升(劉表)府上首席醫官,昔年也曾蒙曹丞相召見,親賜此‘仁心’牌,準老夫在荊襄之地便宜行事!”秦醫官聲音洪亮如鐘,目光灼灼如炬,死死逼視著那宣旨武將,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林監軍是否通敵叛國,老夫無從查證!但老夫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樁樁件件,皆可作證!江陵周瑜軍中爆發大疫,死者枕籍,尸橫遍野,若非林監軍心存仁念,不顧流言蜚語,暗中命老夫攜帶數百斤珍貴藥材,冒險潛入江陵救治,不知還有多少江東士卒、江陵百姓要枉送性命!此等以德報怨、心懷天下之舉,豈是那通敵叛國、寡廉鮮恥之人所能為?!”
他猛地轉過身,面向城頭所有守軍,蒼老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嘶啞,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嘶聲喊道:“將士們!你們捫心自問!若無林監軍奇謀妙計,江北劉備何以遭重創,倉皇逃竄?若無林監軍所造‘利器’(火器),江夏城何以能在周瑜數十萬大軍的猛攻下屹立至今,固若金湯?若無林監軍日夜操勞、殫精竭慮,籌措糧草,整飭防務,爾等家中老小,安能在此亂世之中茍全性命,免受戰火波及?!如今,竟有人僅憑幾句捕風捉影的莫須有流言,便要斬殺此等保境安民、鞠躬盡瘁的功臣!爾等可答應?!”
秦醫官的話語,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瓢冷水,瞬間在城頭炸開了鍋!守軍們面面相覷,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江北奇襲大捷時的歡欣鼓舞,火器轟鳴擊退敵軍時的震撼狂喜,以及方才魯肅遣使勸降時林凡的斷然拒絕、一身傲骨……那被流言暫時蒙蔽的熱血與良知,再次洶涌而上,沖散了心中的疑懼。
“不答應!我們不答應!”
“林監軍是冤枉的!絕不可能通敵!”
“誰敢動林監軍一根汗毛,先問過我等手中的刀劍!”
群情激憤,聲浪如潮,震徹云霄!許多士卒更是自發地向前涌動,手中長槍挺起,刀劍出鞘,隱隱將那宣旨隊伍反包圍起來,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那宣旨武將臉色驟變,從鐵青轉為煞白,他萬萬沒想到會橫生枝節,更沒料到一個年邁醫官竟有如此威望,僅憑寥寥數語便煽動了軍心!他強自鎮定,厲聲喝道:“大膽!爾等不過是些守城士卒,也敢違抗丞相鈞旨?莫非是要抗旨不成?!”
“丞相身居許都,遠在千里之外,亦會被小人蒙蔽!”文聘終于抓住機會,一步踏出,身形魁梧如鐵塔,聲若洪鐘,虎目圓睜,死死逼視著那武將,“林監軍之功,天地可鑒,滿城軍民皆可為證!今日你若執意要拿人,便先從文聘的尸體上踏過去!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江夏的功臣!”
話音未落,他“鏘啷”一聲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鋒直指對方,寒光映照著他決絕的臉龐!他麾下的嫡系將領和親兵也紛紛拔刀出鞘,怒目而視,鎧甲摩擦聲與刀劍出鞘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肅殺之氣。
局勢,瞬間逆轉!攻守之勢異也,一場兵變似乎一觸即發!
那宣旨武將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浸濕了下頜的胡須。他雖奉命而來,有圣旨在手,卻也深知文聘在江夏軍中的威望,更清楚若在此地強行拿人,激起兵變,自己和麾下這數十名甲士絕無生還可能,甚至會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他色厲內荏地喝道:“文聘!你……你想抗旨嗎?!抗旨之罪,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你擔待得起嗎?!”
孤注挽天傾
“非是文聘抗旨!”文聘寸步不讓,刀鋒前指,氣勢更盛,“乃是有人構陷忠良,混淆視聽!文聘愿以項上人頭擔保林監軍清白!若要拿人,除非有確鑿證據,否則休怪文聘不念同僚之情!還請使者暫且回轉許都,將此間實情奏明丞相,徹查此事,還林監軍一個公道!”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那武將被堵得啞口無言,氣得渾身發抖,卻終究不敢真個動手,只能死死攥著拳頭,目光在林凡和文聘之間來回掃視。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仿佛置身事外的林凡,終于緩緩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溫潤平和,卻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與喧囂,讓整個城頭瞬間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