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再布新
江夏城頭的硝煙尚未散盡,暗紅色的血漬在斑駁的城磚上凝結成痂,與焦黑的箭痕交織出滿目瘡痍。就在這殘破城池即將被疲憊與恐慌吞噬之際,遠方塵土飛揚,一支鐵甲雄師踏破暮色而來——徐晃親率的兩千生力軍,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迅速滲入江夏殘破的肌體。
“換防!都打起精神來!”城樓上,曹軍老兵粗啞的吼聲響起。新到的士兵身著簇新的玄甲,腰懸環首刀,肩背強弓,眼神銳利如鷹,接替了守城多日、早已筋疲力盡的守軍。他們動作麻利地登上城樓,手中的長戈排列如林,陽光反射在甲胄上,折射出凜冽的寒光。破損的城門被數根合抱粗的原木頂死,外側夯土夯實的臨時壁壘迅速筑起,夯土中混雜著碎石與鐵屑,更顯堅固。水寨的柵欄被重新加固,沉船殘骸被拖至岸邊充當屏障,巡邏的甲士步伐沉穩有力,甲葉碰撞聲“叮叮當當”響徹街巷,驅散了連日激戰留下的死寂與恐慌。
那面繡著“徐”字的玄色將旗,在城頭最高處迎風獵獵作響,旗桿深深插入城磚縫隙,如同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這座在血火中飄搖的孤城。城內百姓悄悄推開窗欞,望著街道上紀律嚴明的曹軍,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松弛,眼中重新燃起一絲生機。
然而,林凡心中那根弦,卻并未有絲毫松弛。他站在修繕中的東城水門上,肩頭的傷口被繃帶緊緊纏繞,滲出血跡的衣袍尚未更換。江風拂面,帶著水汽與淡淡的硝煙味,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他望著江心,江東水師依舊森然列陣,數百艘戰船如同蟄伏的猛獸,帆影如林,旌旗蔽日。周瑜的旗艦“樓船”巍峨聳立,高達數丈,在薄暮中若隱若現,船舷上的弩箭孔黑洞洞的,透著令人心悸的殺意。
江東水師退而不亂,陣型嚴整,顯然并未遠遁;圍而不攻,卻如同一把懸頂之劍,時刻威脅著江夏。這位江東都督的沉默,比狂風暴雨般的強攻更令人不安——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會祭出致命一擊。
“監軍,徐將軍請您過府一敘。”親隨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幾分恭敬。
林凡緩緩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他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將褶皺撫平,轉身向著臨時帥府走去。腳步踏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格外沉重。他心中清楚,徐晃的到來,固然解了江夏的燃眉之急,卻也意味著曹丕的勢力正式介入——這位魏王世子的手,已經透過徐晃,明確地按在了江夏的棋盤上,而他林凡,便是這棋局中一枚至關重要,卻也危機四伏的棋子。
臨時帥府設在城中一處完好的宅院,原為江夏士族所有,如今已被征用。府內燭火通明,數十根牛油蠟燭將大廳照得如同白晝,映得墻上懸掛的輿圖格外清晰。
徐晃已卸去沉重的甲胄,換上一身玄色簡便戎服,腰間束著玉帶,面容剛毅,頜下短須修剪整齊。他與文聘相對而坐,面前的案幾上攤開著江夏周邊的輿圖,上面用朱筆密密麻麻標記出幾處新的營壘位置,顯然是徐晃抵達后緊急布防所用。見林凡進來,徐晃抬手示意,指了指旁邊的錦凳:“林監軍,請坐?!?/p>
“謝將軍?!绷址惨姥宰拢抗獠唤浺忾g掃過輿圖,心中暗自盤算——徐晃的布防果然老辣,四門及水寨皆有重兵駐守,關鍵要道也設了哨卡,顯然是做足了長期堅守的準備。
“林監軍,傷勢無礙吧?”徐晃語氣直接,沒有多余的寒暄,帶著軍人特有的爽利與坦蕩。
“謝將軍關心,不過是皮外傷,不礙事?!绷址参⑽⑶飞?,態度謙遜,目光卻與徐晃坦然相對。他知道,這位曹魏名將素來剛正,卻也深得曹丕信任,今日的談話,注定不會輕松。
“如此便好?!毙旎吸c頭,不再寒暄,手指重重點在輿圖上江夏的位置,“江夏暫安,然危機未除。周瑜大軍仍在江心,其心叵測,我等不可掉以輕心。某奉……鈞令前來,首要之務,乃是助二位穩固城防,震懾江東?!彼D了頓,語氣加重,“某已分派兵馬,加強四門及水寨守備,晝夜輪值,不敢有絲毫懈怠。同時,某已派出數隊斥候,嚴密監視對岸水師動向,另有斥候潛入西面荊山,探查山越各部動靜,以防腹背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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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聘在一旁補充道:“徐將軍調度有方,如今城內防務已無疏漏,只是……糧草與軍械仍有不足?!?/p>
徐晃聞言,眉頭微蹙,隨即看向林凡,目光銳利如刀,直刺人心:“其次,便是林監軍手中‘火器’之事。此前江夏守城,某雖未親見,卻也聽聞那火器威力無窮,一炮便能轟塌城墻,炸死炸傷江東士卒無數,確乃軍國利器。丞相……對此甚為關切?!彼峒啊柏┫唷倍謺r,語氣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意味。
林凡心中一凜,知道戲肉來了。他早已料到,徐晃此來,絕不會僅僅是為了增援江夏,索要火器,才是曹丕真正的目的。他微微躬身,態度恭謹而坦誠:“徐將軍明鑒?!鹌鳌肆址才嫉霉欧ǎ馁M數年心血方才研制成功,本就欲獻于丞相,助大軍掃平寰宇,一統天下。然此前江夏危如累卵,江東大軍壓境,火器尚未臻至完善,若貿然使用,恐有紕漏;更怕此物落入敵手,反為江東所用,屆時后果不堪設想?!?/p>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與委屈:“更兼許都流言洶洶,林凡出身寒微,又曾與蜀地有過交集,早已身處嫌疑之地。若在那般風口浪尖之上獻上火器,恐非但不能表明忠心,反會被人誣陷為‘獻器邀寵’,甚至扣上‘通敵’的罪名,屆時林凡死不足惜,卻恐連累火器蒙塵,無法為朝廷效力。”
這番話,既表明了自己“愿獻火器”的忠心,又合情合理地解釋了此前“不獻”的苦衷,更隱晦地點出了自己在許都的險惡處境,將“懷璧其罪”的無奈展現得淋漓盡致。
徐晃沉吟片刻,手指摩挲著案幾邊緣。他與曹丕關系匪淺,自然知曉許都朝堂的復雜,也明白林凡所言并非推脫之詞。曹操多疑,若林凡在江夏危急之時獻上火器,確實容易引人猜忌。
“監軍所慮,不無道理。”徐晃緩緩開口,語氣緩和了些許,“然利器在手,終究是懷璧其罪。如今某既至此,江夏暫穩,外部威脅已減,監軍當可安心。子桓公子之意,亦是希望監軍能借此機會,表明心跡,獻器于朝。如此一來,既可釋丞相之疑,證監軍清白,亦可立不世之功,將來封侯拜相,指日可待?!?/p>
這番話,看似循循善誘,實則已是最后通牒。林凡心中清楚,這是曹丕為他指明的、目前看來唯一可行的出路。徐晃坐鎮江夏,手握兵權,若他執意不肯交出火器,曹丕只需一道命令,這位“救命恩人”便會立刻變成“索命閻羅”,他林凡在江夏再無立足之地。
林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舍與警惕,臉上露出決然之色:“徐將軍與公子厚愛,林凡豈能不知?既如此,林凡愿將‘火器’制法、樣品,以及此次江夏守城的詳細用法、利弊,盡數托付將軍,轉呈丞相!”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早已準備好的厚厚的手札,封面用絲線裝訂整齊,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還有不少草圖。隨后,他又取出一個密封的小木盒,輕輕放在案幾上:“盒內裝有幾份關鍵樣品,以及簡化后的制作圖解,足以證明火器之威力與可行性?!?/p>
沒人知道,這本手札與木盒中,林凡早已做了手腳——他交出的,是足以證明火器價值、卻又刻意保留了最核心的火藥配比與關鍵工藝的“部分真相”。真正的核心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