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倒在溪水里死狀可怖的瘦長臉婦人,此刻都不見了蹤影。只有水溝附近的深褐色泥土,呈現出被劇烈掙扎翻攪過的狼藉痕跡,幾道深深的抓痕刻在泥地上,旁邊還散落著幾塊被撕扯碎裂的布條,粘在冰冷的石頭上,在霧氣中顯得格外刺眼。
更令人心驚的是,河灘上布滿了雜亂不堪的腳印,這些腳印大小不一,深淺各異,朝著河灘更遠的迷霧深處延伸,其中一些腳印的尺寸和形狀,分明屬于人類!可昨晚那些“病人”大多失去了理智,怎么會留下如此規整的腳印?難道是……有人把尸體拖走了?或者說……那些“病人”在毒霧的影響下,恢復了部分意識,自己爬走了?
“嘔……”后面跟出來的張嬸,正好看到水溝旁那狼藉的掙扎痕跡和暗紅色的血跡,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她趕緊用手捂住嘴,強忍著不適。
老漢也跟著鉆了出來,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聲音發顫:“走!快……快往山根子那邊挪!找活水!只有喝了活水,才能解這瘴氣的毒!”
山根子?凌風心里一動——老漢昨夜里提到過,玉馬湖就在山根附近,那里或許有干凈的水源。他回頭看了一眼祠堂門口,確認眾人都在陸續往外鉆,便對著大家低聲吩咐:“都抓緊時間,跟緊我,不要掉隊!”
凌慧抱著念兒,在凌萍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鉆出門洞,小丫頭被濃霧熏得直往娘親懷里鉆,小臉上滿是恐懼。張嬸扶著墻壁,一邊干嘔一邊點頭,努力跟上隊伍。那個年輕婦人和她的女兒也互相攙扶著出來,婦人用一塊破布緊緊捂著小丫頭的口鼻,可小丫頭還是在壓抑地低咳,臉色越來越紅,顯然已經吸入了不少毒霧。
老凌家那幾個人落在最后,凌老根被凌大柱半扶半拖著,腳步踉蹌,眼神渙散;凌強和凌勇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張望,眼神里充滿了恐懼,恨不得離趙春花這個“瘟病源頭”越遠越好。
落在最后的趙春花,弓著背,左手軟軟地耷拉著,拖著一只受傷的腳,一步一挪地往外蹭,每走一步都伴隨著痛苦的呻吟。她臉上的水泡在灰蒙蒙的霧氣中,泛著令人作嘔的亮光,水泡已經開始破裂,淡黃色的膿液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處凝結成珠。她半邊潰爛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渾濁的眼睛偶爾掃過前面凌風的背影,里面蘊含的刻骨怨毒,幾乎要沖破霧氣的阻隔,溢出來。
“看什么看?快點!別耽誤大家時間!”凌王氏回頭,厭惡地瞪了趙春花一眼,沒好氣地吼道。她現在只想著趕緊逃離這個鬼地方,根本不想管趙春花的死活。
趙春花似乎被這一吼激到了,身體猛地一晃,喉嚨里發出一陣“嗬嗬”的怪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隨時會斷氣。
“娘!娘你怎么了?”凌麗看著母親凄慘的模樣,忍不住哭了出來,想要沖過去,卻被凌三柱死死拉住,他搖著頭,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靠近——現在誰也不知道趙春花的“病”會不會傳染,貿然靠近只會惹禍上身。
“都別大聲喧嘩!”凌風冷冽的聲音打斷了這短暫的混亂,“霧氣里不知道藏著什么,聲音太大容易引來危險!”
他確認所有人都已經走出祠堂,立刻指向祠堂后方更高處、籠罩在更濃重霧靄下的山體陰影方向:“跟緊我的腳?。∽吆訛┩饷娴乃槭?,千萬不要踩灘里的濕泥!”
碎石坡在干涸河道的另一側,地勢比河灘略高,上面布滿了大小不一的亂石,雜草稀疏,幾乎沒有遮擋。這是凌風觀察地形后選擇的最優路線——貼著山腳走,既能盡可能遠離下方那片可能還淤積著毒水的河灘底部,避開濃度最大的地涌瘴氣,又能借助亂石的掩護,應對突發危險。雖然地面硌腳難走,但比起沾上致命的濕泥,這點困難根本不值一提。
老漢哆嗦著點頭,深一腳淺一腳地率先朝著碎石坡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謹慎。一行人不敢耽擱,排成一列長隊,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咳嗽聲依舊壓抑地此起彼伏,但沒人敢落在最后,生怕被這詭異的霧氣吞噬。
越往碎石坡上走,空氣里那股甜腥的鐵銹味似乎淡了一絲,但風卻越來越大,吹得碎石坡上干枯脆弱的草莖“嗚嗚”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灰灰始終跑在隊伍最前頭,像一臺小型開路機,在濃霧中謹慎地探路,時不時停下來,對著某個方向低吼幾聲,確認沒有危險后才繼續前進。
凌風壓著腳步,走在隊伍最后,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隊伍兩側及后方的濃霧深處,時刻警惕著可能出現的危險。他那張硬木弓始終握在手里,幾支蘸了泥土的木箭搭在弦上,手指輕輕搭在箭尾,隨時準備撒手發射。
碎石路崎嶇難行,腳下的石頭松動濕滑,稍不留意就會摔倒。走在前面的老漢,好幾次差點踩空,幸好凌萍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他。凌慧抱著念兒,走得格外小心,她的褲腳被石頭劃破了好幾道口子,腳踝也被硌得生疼,卻始終咬著牙,沒有吭聲——她知道,現在不是喊疼的時候,只有盡快到達安全的地方,孩子才能真正脫離危險。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腳下開始出現濕潤的苔蘚,踩在上面滑溜溜的,更加難走。但令人欣慰的是,濃霧奇異地稀薄了不少,陽光終于掙脫了云層和水汽的封鎖,艱難地灑下幾縷蒼白的光線,雖然微弱,卻足以讓人看清四周的輪廓。
眾人停下腳步,喘著粗氣,抬頭望去——他們此刻正站在一處地勢突然開闊的大緩坡上,緩坡斜斜向下延伸,盡頭被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巨大水體阻擋!這就是老漢所說的玉馬湖!
可眼前的景象,卻讓所有人都驚呆了——湖水呈現出一種濃稠得化不開的深綠色,平靜得像一塊凝固的巨大翡翠,沒有絲毫波瀾,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詭異。水面離湖岸約莫十幾步遠的地方,竟然露出了大片猙獰丑陋的黑色泥灘!湖岸線明顯比正常時期后退了一大截,顯然遭遇了嚴重的干旱。
裸露的湖床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龜裂紋路,像是老人臉上的皺紋,每一道裂縫里都滲出墨綠色的、散發著濃烈腐臭氣的泥漿,泥漿表面還泛著詭異的泡沫。在龜裂的泥灘邊緣和深不見底的湖水之間,生長著一圈極其茂盛的、顏色深得發黑的墨綠色水草,水草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整個近岸區域,在灰暗的霧氣和微弱的陽光下,顯出一種妖異的生命力,仿佛是從地獄里生長出來的植物。
“玉…玉馬湖怎么變成這樣了?怎么旱…旱成這熊樣了?”老漢看著眼前的景象,驚得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在他的記憶里,玉馬湖常年水波蕩漾,湖水清澈見底,是滋養河谷兩岸百姓的生命之源,可如今,卻變成了一潭深不見底、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巨大毒洼!
空氣里那股已經消散了一些的甜腥腐臭味,到了湖邊反而陡然加重了十倍,刺激得人頭暈目眩,忍不住想要嘔吐。更奇怪的是,風中隱隱夾雜著一種沉悶的“汩汩”聲,不知道是湖底深處的毒水在翻滾,還是淤泥在冒泡,聽得人心里發毛。
“娘!我渴……我好渴……”那個一直被母親捂著口鼻的小丫頭,終于忍不住從破布底下發出虛弱的哀求,她的臉色已經變得通紅,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顯然是吸入了過多的毒霧,身體開始出現不適。
她娘看著那深綠得瘆人的湖水,嚇得趕緊捂緊閨女的嘴,搖著頭,哽咽著說:“乖,咱不喝這里的水,這水有毒,喝了會死人的……”她心里清楚,孩子已經快撐不住了,可眼下根本沒有干凈的水源,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