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清晨是被灰灰的噴嚏聲驚醒的。這小家伙不知啥時溜到了柵欄外,雪地里打滾沾了滿身霜,此刻正抖著毛往山洞里鉆,鼻息噴在結了薄冰的石地上,凝成一小團白霧。
“瘋跑啥?”凌風拽住它的后頸皮往灶間拖,火塘里的余燼還泛著紅,添了兩根柴進去,“噼啪”聲里很快騰起暖意。灰灰順勢蜷在火堆邊,尾巴尖掃著地面,把昨夜守歲時掉落的花生殼扒得嘩嘩響。
念兒頂著亂糟糟的小辮子從被窩里坐起來,揉眼睛的功夫就瞅見了凌萍手里的紅布包:“小姨,那是啥?”
“新衣裳。”凌萍把布包往她懷里一塞,布面繡著朵歪歪扭扭的臘梅,是用染了茜草汁的線繡的,“穿上試試,年前就做好了,等你拜年呢。”
小姑娘脫棉襖的動作比誰都快,新做的夾襖是用凌風從空間里取的細麻布做的,輕便又暖和,就是針腳歪了點——凌萍手上的凍瘡還沒好利索,縫得慢了些。“好看!”念兒對著水缸里的倒影轉圈,裙擺掃過灰灰的耳朵,驚得它打了個哆嗦。
早飯吃的是昨兒剩的餃子,凌慧特意多煮了幾個,往每個碗里埋了枚銅錢。念兒用筷子扒拉著,突然“呀”一聲喊,從嘴里吐出枚帶豁口的銅錢,沾著點餃子餡,引得大家直笑。“我吃到錢了!我要發財啦!”她舉著銅錢滿屋跑,銅錢在晨光里閃著舊年的光。
飯后凌風往山外走。按老規矩,初一得去附近的山神廟燒香,雖說這年月兵荒馬亂的,可山里人信這個。他揣了兩個糖瓜當供品,背上弓箭以防萬一,剛到柵欄邊就被念兒拽住了衣角。
“我也要去!我要給山神爺爺磕頭!”小姑娘仰著臉,新棉襖的領口沾了點糖渣,“灰灰也去!”
凌萍追出來時手里拿著件厚斗篷:“帶上這個,山里風大。”她把斗篷往念兒身上裹,指尖不經意擦過凌風的手背,像觸到了火塘邊的熱石,趕緊縮了回去。
山神廟在半山腰的老松樹下,說是廟,其實就是個用石頭壘的小棚子,神像早就被雷劈壞了半邊臉,只剩只眼睛望著山路。凌風把糖瓜擺在石案上,剛要拉念兒磕頭,就聽見松樹林里有動靜。
“誰?”他瞬間把念兒護在身后,手按在箭囊上。灰灰也炸了毛,喉嚨里發出低吼,瘸著的后腿繃得筆直。
樹后鉆出個穿補丁棉襖的漢子,手里拎著個空籃子,見了凌風就往后縮,籃子“哐當”掉在地上,滾出個啃了一半的窩頭。“是……是凌風兄弟?”漢子聲音發顫,露出張黧黑的臉,眼角有塊月牙形的疤。
凌風愣了愣——是前村的王二柱,去年逃難時見過一面,聽說他婆娘生娃沒熬過去,就剩他帶著個半大的小子過活。“二柱哥?”他松開弓弦,“你咋在這兒?”
“家里……家里沒糧了。”王二柱搓著手,指縫里全是泥,“想著來山里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挖點野菜……”他瞥了眼石案上的糖瓜,喉結動了動,又趕緊低下頭,“沒想到碰上你了,不打擾,我這就走。”
“等等。”凌風從背包里掏出個布包,是昨兒剛蒸的玉米餅,還有一小袋炒花生,“拿著吧,給孩子墊墊肚子。”
王二柱的手哆嗦得更厲害了,接布包時差點沒拿穩:“這……這咋好意思……”
“拿著。”凌風拍了拍他的胳膊,“前村現在咋樣?還有人住嗎?”
“沒剩幾家了。”王二柱嘆了口氣,餅子的熱氣透過布包滲出來,燙得他手指發紅,“去年冬天凍死了好幾個,剩下的也都想著往南走,聽說那邊官府管得松點……”他忽然壓低聲音,“對了,前陣子來了伙潰兵,說是要征糧,挨家挨戶搜,劉老栓家的存糧被翻出來,當場就被打了……”
凌風皺眉。他躲在峽谷里安穩過了個年,倒忘了山外的兇險。“他們還在附近?”
“不知道,前天聽人說往西邊去了。”王二柱把布包往懷里揣,像藏著塊烙鐵,“兄弟你也當心點,那伙人兇得很,見了啥都搶。”他又作揖又道謝,拎著籃子往山下走,腳步踉蹌,卻比來時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