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京都居大不易,何況國子監(jiān)附近的院宅寸土寸金,著實難得。
但成實滿臉憂愁,眼神麻木,目光落在了面前一眼就可以望得到頭的院落里。
庭院種著幾棵銀杏樹,秋霜寒涼,泛黃的枝葉簌簌落下,涼風一掃,便鋪了滿地,入目皆是凄清之景。
成實看不慣,便親自拿掃帚將落葉掃到一旁去。
向來端肅矜然的寧遙清此時蹲坐在臺階上,頗有興致地在挑選成實掃落在一旁的銀杏葉,選出能在上頭寫字的,整整齊齊堆了一摞,案桌上還備好了紙筆。
成實埋頭干活,累得腰酸背痛,自從跟在寧遙清身邊后,他就很少做這些粗活了。
好不容易都掃到了一旁,他捶了捶酸痛的肩頸,轉(zhuǎn)頭就看到了自家先生在落葉堆里挑挑揀揀,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先生,你這是做什么,你要什么我來給你挑。
再蹲坐下去你的腰背可受不住。
”成實快速走過去,輕手輕腳地將寧遙清扶到圈椅上。
寧遙清自被宮刑后就發(fā)配宮中的凈房里洗刷恭桶,日夜勞作,落下了病根,每年秋冬肅殺之季,風霜寒刃相催,便腰痛難耐,難以直立。
成實蹲了下來,坐在了冰涼的臺階上,仔細從銀杏葉堆里挑出完整好看的放在案桌上,只見寧遙清也不閑著,拿過金黃的枝葉,鋪平開來,屏氣凝神,認真地抬筆在上頭寫了幾個字。
“先生,你怎么一點都不著急呀?這院子那么小,還沒宮中里一間耳房大,難不成我們要一直待在這里了嗎?”成實在宮外待了幾日,無所事事,對寧遙清這般清閑頗為不解。
寧遙清墨尖揮毫,筆走龍蛇,還分心回了成實一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幼時居京都,寄人籬下,就寢所居之地不過此地的什一。
初入宮時,我遭人排擠,寒冬臘月床鋪被人潑了冷水,那時心高氣傲,我便在院中席地而睡。
”
成實聽著寧遙清漫不經(jīng)心地講出舊事,滿心滿眼都是心疼,眼見起風了,便快步走到里屋里,抱出了一件八團錦鑲銀鼠皮披風給他披上。
“你莫理我,難得清閑,多讀些書,近來你的字有所長進。
”寧遙清埋頭還不忘叮囑兩句。
成實抬眼看向案桌,發(fā)現(xiàn)先生寫得字大多和科舉有關,現(xiàn)在落筆的四個字是“金榜題名”。
成實雖不解其意,但還是盡心盡力地從落葉堆里仔細擇取葉子。
他剛一起身,就看到了有一人站在了不遠處的門檻里,院外錦衣衛(wèi)問詢后便放行了,顯然是寧遙清先前叮囑過的。
簡知許站著不動,深邃的目光遙遙落在了伏案寫字的寧遙清身上,仿若相隔悠遠年歲,他們的重逢似是在夢中,如泡影纖塵,淹沒在滄海橫流之中。
一陣秋風乍起,驚起檐上飛雀,落葉飄零,拂過簡知許的長袖。
“故人造訪,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寧遙清放下筆來,徐徐起身,給不遠處的簡知許行了個平交之禮。
剎那間簡知許有些恍然,往事歷歷在目,耳邊似是還能響起昔日江扶舟在他們耳邊嘟囔,偷偷說他們兩個是書呆子,然后任勞任怨地去江懷瑾的書房里順了一本前朝的孤本出來給他們。
三人一同寫字的時候,江扶舟趴在中間的桌子上不一會就睡了,他倆就一人在他臉上花了一朵花。
江扶舟睡得迷迷糊糊,頂著左右兩朵墨花走了一路,最后氣急敗壞地追他們兩條街。
宮墻深帷,相見時難,已記不清上一回匆匆一見是何時,只記得這些年關于寧遙清佞宦的名聲甚囂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