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整整一年,鞋底磨穿了三雙,卡倫背上的水袋換了兩個,終于在1928年的深秋,抵達了喀爾巴阡山脈的山腳下。十月的風卷著雪粒子,像細小的冰刀刮在臉上,茱麗葉深紫色的長發(fā)被風掀起,發(fā)梢沾著的霜花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她裹緊了身上厚重的羊毛斗篷——那是去年冬天在羅馬尼亞邊境小鎮(zhèn),卡倫用半張狼皮換來的,此刻斗篷下擺已經磨出了毛邊,卻依舊能擋住大部分寒風。
山脈的入口隱藏在一片巨大的冰川后面,冰川像一塊橫亙天地的灰白色水晶,表面覆蓋著薄薄的冰殼,陽光折射下,冰殼里凍著的遠古松枝輪廓清晰可見。冰川中央刻著銀狼族的圖騰:一頭仰天長嘯的銀狼,狼眼處鑲嵌著兩顆早已失去光澤的黑曜石,圖騰周圍環(huán)繞著螺旋狀的古老符文,符文的溝壑里積著萬年不化的冰碴,只有銀狼族的血脈才能激活。
卡倫放下背上的行囊,指尖先在唇邊呵了口熱氣——自從接觸月光石的傳說后,他連體溫都比從前更接近人類了。他將手掌按在圖騰上,掌心的淡銀色光芒瞬間亮起,像有生命的溪流般順著符文的溝壑蔓延,冰碴在光芒中簌簌融化,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片刻后,冰川發(fā)出沉悶的轟鳴,像遠古巨獸蘇醒時的喘息,緩緩向兩側分開,露出一條漆黑的通道,通道深處飄來一股混合著凍土與苔蘚的古老氣息。
“抓緊我的手。”卡倫轉身,將茱麗葉的手裹進自己掌心。他的手掌比人類更寬厚,指腹帶著狼爪未完全褪去的粗糙,卻能穩(wěn)穩(wěn)傳來暖意。茱麗葉點點頭,另一只手攥緊了腰間的水袋——那是卡倫特制的皮囊,里面裝著他清晨從山澗旁捕獲的鹿血,血液經過特殊處理,沒有了腥氣,反而帶著一絲鐵銹般的醇厚,既能滿足茱麗葉的需求,又不會讓她因吸食人血而陷入痛苦。
通道里沒有光線,卡倫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成豎線,夜視能力被完全激活。他扶著茱麗葉的腰,一步步向前走,靴底踩在凹凸不平的巖石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通道兩側的墻壁上刻滿了壁畫,卡倫點燃了行囊里的火把,跳動的火光將壁畫上的色彩映照出來:每一幅都染著鮮血般的赭紅色,畫著銀狼族與吸血鬼廝殺的場景——有的狼人被圣銀釘穿心臟,有的吸血鬼被狼爪撕裂喉嚨,最深處的一幅畫里,兩個模糊的身影并肩而立,一個長著狼耳,一個有著蝙蝠翅膀,背景是一輪滿月,可惜畫的下半部分已經被塌方的巖石砸得粉碎。
“這就是銀狼族與吸血鬼的‘戰(zhàn)爭史’。”卡倫指著壁畫,聲音里帶著一絲沉重,火把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從公元十世紀開始,我們就一直在互相殺戮,死了無數(shù)人。母親說,這是‘詛咒’,除非找到月光石,否則永遠不會結束。”他的指尖拂過一幅畫里狼人的臉,那狼人的眼神與他如出一轍,帶著孤獨與疲憊。
茱麗葉沉默地看著壁畫,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一幅“吸血鬼被圣銀釘穿心臟”的畫面,指尖微微顫抖——畫中吸血鬼的服飾,與她母親留下的一件黑色絲綢長裙樣式一模一樣。“我小時候在古堡的藏書室里,也看到過類似的記載。”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壁畫里的亡魂,“他們說,第一個吸血鬼和第一個狼人,本來是很好的朋友,一個守護黑夜,一個守護白晝,卻因為人類的挑撥,誤以為對方殺死了自己的族人,反目成仇,從此兩個種族就成了宿敵。”
通道很長,他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中途只在一處稍微寬敞的石臺上歇了片刻。卡倫從行囊里掏出用油紙包著的肉干——那是曬干的野豬肉,肉質緊實,帶著淡淡的煙熏味,他遞了兩塊給茱麗葉,自己則擰開水袋,仰頭喝了一口鹿血。茱麗葉看著他喉結滾動的弧度,忽然伸出手,替他擦去嘴角沾著的一點血漬,指尖的冷杉香氣與血液的鐵銹味交織在一起,竟奇異地和諧。“還有多久?”她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卡倫抬頭望了望通道盡頭,那里已經隱約透出微弱的藍光:“快了,最多兩個小時。”他將自己的斗篷解下來,披在茱麗葉肩上,“再忍忍。”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通道盡頭的光芒越來越亮,終于在轉過一個拐角后,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巨大的溶洞,高得望不見頂,洞頂垂著密密麻麻的鐘乳石,每一根都像冰雕的長矛,尖端掛著晶瑩的水珠。溶洞中央的高臺上,放著一塊籃球大小的藍色寶石,那就是月光石。寶石散發(fā)著柔和的藍光,像將一整個月夜都揉進了石頭里,光芒照亮了整個溶洞,墻壁上的水珠在光芒的映照下,像一顆顆懸在空中的藍色星星,連空氣里都漂浮著細碎的光塵。
“那就是月光石!”茱麗葉激動地睜大了眼睛,深紫色的長發(fā)在光線下泛著紫羅蘭般的光澤,她掙脫卡倫的手,幾乎是跑著向高臺沖去,指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觸碰那團溫暖的藍光。
“別碰!”卡倫突然快步追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聲音里帶著一絲急切,火把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火星濺起又很快熄滅,“月光石有副作用,母親告訴過我,接觸它的人,會失去一半的壽命。”他將茱麗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讓她感受自己平穩(wěn)的心跳,“你已經活了兩百三十七年,失去一半,就只剩下一百一十八年了。我活了一百二十三年,失去一半,就只剩下六十一年零六個月。茱麗葉,這太冒險了,我們……”
“我不怕。”茱麗葉打斷他,她轉過身,雙手捧住卡倫的臉,指尖輕輕摩挲著他臉頰上未完全褪去的狼毛——那是他情緒激動時才會顯現(xiàn)的特征。她的瞳孔在藍光下泛著淺紅色的光暈,像盛著融化的石榴冰,“卡倫,我已經流浪了十年。這十年里,我每天都在躲獵魔公會的銀質子彈,每天都要克制喉嚨里的嗜血欲,每天都在夢里看到父母被圣銀釘穿心臟的樣子。”她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卻異常堅定,“如果能擺脫這些,如果能和你一起在陽光下散步,一起在小木屋前種滿玫瑰,哪怕只剩下一天壽命,我也愿意。”
卡倫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絲毫猶豫,只有對未來的憧憬——那憧憬里有他說過的春天的花、夏天的蟬,有她想彈的鋼琴,有他們一起設想過的所有平凡日子。他忽然想起了母親臨終前的話,那時他才十七歲,躲在家族古堡的密室里,母親的手放在他的頭上,聲音微弱卻清晰:“真正的愛情,不是‘害怕失去’,而是‘愿意為對方付出’,哪怕付出的是自己的命。”
他深吸一口氣,將茱麗葉的手與自己的手交握,十指緊扣:“好,我們一起碰。不管剩下多少年,我都陪你一起過。”
他們一起走上高臺,月光石的藍光在他們腳下流淌,像溫柔的潮水。當兩人的指尖同時觸碰到寶石的瞬間,寶石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芒,藍光瞬間變成了銀白色,像一輪微型的月亮在掌心升起。卡倫感覺到體內的獸性在快速消退,原本因為滿月而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指甲里潛藏的狼爪緩緩收回,連呼吸都變得平穩(wěn);茱麗葉則感覺到喉嚨里灼燒般的嗜血欲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冽的涼意,她甚至能清晰地聞到空氣中的花香——那是溶洞外,來年春天才會綻放的高山杜鵑的氣息,遙遠卻真實。
光芒漸漸散去,月光石重新變回柔和的藍色,靜靜地躺在高臺上。他們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只是感覺心里積壓了百年的“仇恨”與“恐懼”,都像被光芒融化的冰雪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卡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已經完全是人類的手掌,只有在指尖用力時,才會隱約透出一點銀狼族的淡銀色光芒。
“成功了!”茱麗葉激動地抱住卡倫,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他的脖頸上,帶著一絲涼意,卻讓他覺得無比溫暖,“我們成功了,卡倫!我們再也不用躲避追殺,再也不用克制自己的欲望了!”
卡倫也很激動,他將茱麗葉打橫抱起,在溶洞里轉了一圈又一圈,鐘乳石上的水珠被氣流帶動,簌簌落下,像一場細碎的雨。他能感覺到,自己不僅擺脫了獸性的束縛,還擁有了“自由切換人形態(tài)與狼形態(tài)”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下一秒就能變回那頭銀灰色的巨狼,帶著茱麗葉穿梭在林間。
那天晚上,他們在溶洞里過夜。卡倫從行囊里拿出曬干的肉干和水袋,兩人分著吃了,茱麗葉喝了一小口鹿血,剩下的都留給了卡倫——她現(xiàn)在已經不需要靠大量血液維持體力了。他們靠在高臺邊,月光石的藍光灑在他們身上,像蓋了一層薄紗。茱麗葉靠在卡倫的懷里,聽他講銀狼族小時候的故事:講他和族人在雪地里玩“抓尾巴”,講母親教他辨認森林里的草藥,講家族古堡里那棵永遠開著白花的山楂樹。
“我小時候,父親從來不讓我和其他吸血鬼一起玩。”茱麗葉輕聲說,手指在卡倫的掌心畫著圈,“他說,德古拉家族的人必須學會孤獨,只有孤獨才能讓人強大。可我那時候總偷偷溜出古堡,去森林里看小鹿,看蝴蝶,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看到的小鹿,說不定就是你變的呢?”
卡倫笑了,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那是人類的吻,溫柔而珍重:“說不定真的是。”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茱麗葉的體溫,感受著月光石的藍光,心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他覺得,哪怕只剩下六十一年壽命,只要能和茱麗葉在一起,能每天看到她的笑容,能和她一起建那座種滿鮮花的小木屋,就已經足夠了。
可他們不知道,危險正在悄悄靠近。就在他們離開溶洞的第二天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照在喀爾巴阡山脈的雪頂上時,獵魔公會的“白銀騎士團”已經循著他們的蹤跡,追到了山脈腳下。騎士們的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馬鞍旁掛著銀質的長矛與獵槍,為首的騎士掀開頭盔的面甲,露出一張布滿刀疤的臉——那是獵魔公會的會長,瓦倫丁,也是十年前圍剿德古拉家族的指揮官。
瓦倫丁彎腰,指尖拂過地上卡倫與茱麗葉留下的腳印,腳印里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藍光,那是月光石的氣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聲音像淬了冰:“找到他們了。一個銀狼族的余孽,一個德古拉家族的小賤人,居然還敢去找月光石。看來,是時候讓他們知道,什么叫‘絕望’了。”他直起身,對身后的騎士們揚了揚手,“追!他們跑不遠!”
馬蹄聲踏碎了山間的寂靜,朝著卡倫與茱麗葉離開的方向追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很快又被飄落的雪粒子覆蓋,仿佛從未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