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林氏集團總部十層的法務風控部辦公室里,夕陽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長短不一的光影。林悅如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將最后一份“城東項目海外設備采購風控報告”退到一邊——報告里提到的“德國供應商資質核驗”問題讓她頭疼不已,對方提供的公證文件存在翻譯歧義,第三方機構的核查反饋又延遲了兩天,要是下周再無法確認,很可能影響設備進場時間。
“林小姐,還在看這份報告?”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陸宇拿著一個黑色文件夾走進來,襯衫袖口隨意挽起,露出手腕上的機械表,表盤上的劃痕顯示著使用痕跡,不像集團高管常戴的奢華款式,反而透著幾分務實。
林悅如抬頭,眼前的人額前碎發沾著些許汗珠,顯然是剛從工地趕回來——他上午去了城東項目現場督查設備基礎施工,下午又主持了戰略投資部的例會,連軸轉了一整天,眼底卻依舊亮著,沒有絲毫疲憊。“陸總監,你來得正好,這份海外供應商的報告有點問題。”她指著報告上的標注,“德國這家‘西門子工業設備’提供的資質文件,‘設備生產標準’那條翻譯得模糊,到底是符合‘歐盟EN1090標準’還是‘德國DIN標準’,第三方機構說需要我們提供更明確的說明,可供應商那邊一直拖著不回郵件。”
陸宇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對面,拿起報告仔細翻閱,指尖在“翻譯歧義處”停頓:“這家供應商是我之前接觸過的,他們的銷售總監米勒是我的校友,性格比較謹慎,做事卻很講規矩,拖了兩天不回郵件,可能不是故意的——最近德國在調整工業標準認證體系,他們內部可能在核對文件。”他頓了頓,看向林悅如,眼神帶著一絲自然的提議,“我剛才給米勒發了消息,他說今晚八點會在線上回復我們,但在此之前,有些細節需要結合項目進度來確認,比如設備進場后的安裝窗口期、與國內施工隊的配合流程。你今晚有安排嗎?樓下有家‘清和軒’私房菜館,環境安靜,適合邊吃邊聊,順便把這些細節捋清楚。”
林悅如愣了一下。她不是沒和陸宇一起吃過飯,但都是團隊聚餐或商務宴請,從未有過這樣“私下單獨”的邀約。她下意識地看向桌面上的銀質懷表,表蓋的鳶尾花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想起慈善晚會那晚他全程默契的配合,想起每次項目危機時他總能精準補位的可靠,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輕聲的回應:“好,正好我也想跟你聊聊設備進場后的現場風控流程,劉敏整理的清單里有幾個節點還需要和你確認。”
陸宇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拿起文件夾站起身:“那我先去辦公室整理一下米勒之前給的設備參數對比表,六點半在樓下停車場等你?”他沒有多問,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刻意,仿佛只是一場尋常的工作對接,讓林悅如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不少。
下午六點半,黑色轎車平穩地駛離集團停車場。陸宇沒有選擇集團常用的商務車,而是開了一輛銀灰色的SUV,內飾簡潔,副駕駛儲物格里放著一本翻舊的《工業設備風控手冊》,夾著不少手寫的便簽。“這輛車是我剛工作時買的,跑工地方便,比商務車靈活。”他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主動解釋道,“之前去城東項目現場,都是開它,輪胎換過兩次,底盤也磕過,不過性能還不錯。”
林悅如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從繁華的CBD到安靜的老城區,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影婆娑,路燈次第亮起,暖黃的光透過車窗灑在陸宇的側臉上,柔和了他平時在會議上的銳利。“你之前在盛世集團,為什么會選擇跳槽到林氏?”她突然開口,問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問題——盛世集團的規模與林氏相當,陸宇在那邊已經做到了戰略投資部副總監,跳槽過來等于從頭開始,這在常人看來并不合理。
陸宇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眼神飄向遠方,語氣帶著一絲回憶的柔軟:“大學畢業后我進了盛世,跟著張董做了五年,他確實教了我很多東西。但去年我發現,盛世為了拿下‘城西智慧園區’項目,故意隱瞞了土地污染問題,還讓我偽造環評報告。我拒絕后,張董就開始邊緣化我,后來林天豪董事長找到我,說林氏需要懂產業園運營的人,而且他承諾‘所有項目都必須合規’,這一點打動了我。”
他側過頭,看向林悅如,眼神坦誠:“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認識蘇婉小姐的學生,她跟我說過蘇婉小姐當年為了堅持項目合規,寧愿放棄合作也要舉報違規供應商的事。我覺得,能讓這樣的人留下痕跡的企業,值得我加入。”
林悅如的心臟猛地一縮。母親蘇婉的名字從陸宇口中說出時,沒有絲毫刻意的討好,只有真誠的敬佩,這讓她心里泛起一陣暖流。“我媽媽生前總說,‘合規不是束縛,是底線’。”她輕聲說,指尖摩挲著懷表,“之前在恒信建設,我因為堅持核對材料供應商資質,被王總監刁難了很久,那時候我還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較真,現在才懂,底線一旦破了,后面就會一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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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這種感覺。”陸宇點頭,語氣帶著共鳴,“剛工作時,我因為拒絕在一份虛假的投資報告上簽字,被上司晾了半個月,連項目都不讓我碰。但后來證明,那份報告里的項目果然出了問題,上司被開除時,還反過來感謝我當初沒讓他把事情鬧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從職場經歷到對“合規”的理解,從城東項目的難點到對行業未來的看法,原本二十分鐘的車程,竟然覺得格外短暫。當車停在“清和軒”門口時,林悅如才驚覺——這是她第一次和同事聊起這么多私人話題,而且沒有絲毫拘謹。
“清和軒”是一家藏在老城區巷子里的私房菜館,門頭用木質材料搭建,掛著兩盞走馬燈,門口的石板路上種著幾株翠竹,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與集團復近的高檔餐廳截然不同,卻透著一股溫馨的煙火氣。“我也是偶然發現這里的,老板是退休的國宴廚師,擅長做淮揚菜,口味比較清淡,適合聊事情。”陸宇推開車門,繞到副駕駛這邊為林悅如拉開車門,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次。
走進菜館,一樓只有四張桌子,每張桌子都用屏風隔開,私密性很好。老板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看到陸宇笑著打招呼:“小陸,今天還是坐靠窗的位置?”顯然是常客。“張叔,今天兩個人,還是老樣子,再加一道‘清燉獅子頭’。”陸宇回應著,引著林悅如走到靠窗的位置——窗外能看到巷子里的老槐樹,樹影婆娑,月光透過枝葉灑在桌面上。
坐下后,陸宇拿起菜單遞給林悅如:“這里的‘文思豆腐’很有名,刀工特別細,還有‘拆燴魚頭’,用的是千島湖的胖頭魚,沒有腥味。你看看想吃什么,不用客氣。”他的語氣比在公司時溫和許多,沒有了“總監”的疏離,多了幾分同齡人的自然。
林悅如接過菜單,目光掃過上面的菜名,突然看到“薺菜餃子”——這是養父母常給她做的,她下意識地指了指:“這個薺菜餃子,能點一份嗎?”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補充道,“我養父母經常做這個,看到就有點想吃。”
陸宇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巧了,我也很喜歡吃薺菜餃子,張叔這里的餃子是現包的,餡料里加了蝦仁,比普通的更鮮。那就再加一份薺菜餃子。”他沒有追問養父母的事,卻用“我也喜歡”輕輕化解了她的局促,讓她心里暖暖的。
菜很快上桌。文思豆腐細如發絲,漂浮在清澈的高湯里,點綴著幾粒枸杞;清燉獅子頭色澤乳白,入口即化,沒有絲毫油膩;薺菜餃子一個個飽滿圓潤,咬開后蝦仁和薺菜的香氣撲面而來。林悅如吃了一口餃子,熟悉的味道讓她想起養父母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眼眶微微發熱。
“好吃嗎?”陸宇看著她,眼神帶著關切,“要是喜歡,下次可以帶這里的生餃子回去,張叔可以幫忙打包,加熱一下就能吃。”
“謝謝,不用了,我養父母也會做。”林悅如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文思豆腐,“對了,關于德國供應商的事,你覺得他們明天能給出明確答復嗎?要是實在不行,我們是不是要準備備選供應商?”她刻意把話題拉回工作,既是職責所在,也想掩飾剛才差點失態的情緒。
陸宇沒有在意,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備選供應商我已經讓團隊整理好了,有日本和美國兩家,資質都沒問題,就是價格比德國這家高5%。不過米勒那邊應該能搞定,他剛才給我回了條消息,說已經確認了是‘歐盟EN1090標準’,只是需要總部出具補充說明,明天上午就能發給我們。”他從文件夾里拿出一份“備選供應商清單”,上面用紅筆標注了每家的優勢和劣勢,“你看看這份清單,要是德國那邊出問題,我們可以立刻啟動備選方案,不會影響工期。”
林悅如接過清單,指尖拂過密密麻麻的標注,心里再次感慨他的細致——連“設備售后響應時間”“備件庫存地點”這種細節都考慮到了,比她預想的還要周全。“這份清單做得很詳細,尤其是‘售后響應時間’,劉敏之前提到現場維修需要‘24小時內到位’,這兩家都符合要求。”她指著清單上的標注,“不過日本這家的‘設備兼容性’需要再確認一下,我們現有的控制系統是西門子的,要是接口不匹配,后續調試會很麻煩。”
“這個我已經讓技術部核實過了。”陸宇拿起手機,調出一份郵件截圖,“技術部總監說,日本這家的設備可以加裝轉換接口,兼容性沒問題,只是需要額外支付10萬的接口費用,我已經把這筆費用納入了備用預算。”